“你有何凭据!?”
事涉重大,圣宗管事道人终于放下了架子;此刻的他提眉瞪眼,大声发问道,心情之急切溢于言表。
“苏某会这么说自然是有凭据的,只是时辰未到,天机不可泄漏,”他仍旧一幅玩世不恭的模样,右手拨弄着一侧的稀疏胡子,咧嘴歪笑,“湖边马上将有场好戏上演,诸道友不妨静心细看。放心,苏某自不会离开,因为等这场戏演完,管事要的凭据便该到了。”
说完这番话后,他不顾圣宗众人还在细细思量他话里的意思,便大咧咧地走进了修行者的队伍,一边和众人点头哈腰一边往城墙边挤。
行到前方,眼看便要来到墙头,那圣宗的君晟和霸州陇门那位名叫熊仁弼的道人突然同时侧身‘关门’,挡住了苏谋。
苏谋微微一笑,双手垂下各捏住三指,随后悄悄触碰了一下君熊二人的腰部,这二人立时便如触电般浑身一震,脸色突白,中间则自然让出了一条路;只见君晟左脚划开半步,身体也稍稍****,右脚使力往下一踏,方自站稳,却在坚硬的青砖地面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凹坑;那熊仁弼则没那么好运了,只听‘呼啦’一声,他整个人往左后方倒掠了三大步,若不是被他人扶住,他这一下必然跌至极惨。
又有三名圣宗道人见势,立刻沉肩抬腿、道剑在手,便欲替君晟出头,却听管事一声轻斥,一回头然后被其目光阻止;三人再加上之前吃了暗亏的君晟,这才怒冲冲地硬收住脚,气哼哼地不再去望苏谋。
墙楼一边,终于有个人和圣宗管事站成了一排。二人隔了三个身位并肩最前,身后则跟着一大群修行者。苏谋仿佛是对这个位置感到非常满意,只见他时而骚首弄姿、仰天作啸状;时而双手扶墙、幽叹大离山河美。全然不顾自己的举动已遭了身后众人多少记白眼和心里的暗骂。
少顷,苏谋慢慢着道:“难怪陈管事要力排众议、只身站在最前,这人前半尺,果然风景更佳呀!”
“哼哼,苏先生此刻不也是站在最前吗?再者说了,陈某何德何能,受得起众位道友这般谦让,只不过大家敬的是我圣宗,因而自愿退而其次;不像某些小观,一如井底观画,却还大言不惭妄自称衷,也不晓得自己早已得罪光了天下修行同道,受尽耻笑。”
陈管事这番话乃是极犀利的讽刺,他所喻的‘井’、‘画’、‘衷’,无疑便是在拿陀州镜花宗说事,而诺大一个修行界巨擘,则被他形容成了‘小观’,怕是只要身为镜花宗门人,都是无法忍受之事。
身后众人在听到如此精辟的评论后,纷纷叫好称赞;原本就不存在选边站问题的众人也乐得落井下石、借此示好圣宗。
苏谋没有动怒,这番话甚至没有引起他表面上的任何不快,他只是笑了笑,然后答说:“果然如此,自姬禹大圣及其后十二圣以后,圣宗内再出产的人物皆是些只知争一时口舌之快,诽谤他人的家伙。真是可悲啊~”
“你说什么?!”
“大胆!!”
“竖子安敢?!!”
苏谋的话引来了一片质疑怒骂声,众人眼看便要围拢他向他动手,这时,却突听远处湖面上传来了‘轰’地一声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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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水箭从毓疏湖中央突射而起,仿佛一颗射进葫芦上半部的子弹;足有几十丈高。
之前已经在不断低声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为何这些番僧们下水已有一个时辰了却还不见上岸的村民们,在看到这道水箭、听到这声巨响后均是被惊呆了,惊得他们想不到害怕,想不到逃避,只是傻愣愣地盯着湖面发呆;水箭起落迅疾刹那消散、又复在湖面激起了数十波巨大的浪涛。浪涛汹涌泛起,泛出了朵朵白色浪花,然后泛出了层层黑色的湖底淤泥,等到黑色褪去,最后泛出的却是数十个人。
远岸的人群开始嘈杂起来,有目力好的村民已经认出了突然出现在湖面上的那些人,应当是分为了两派,其中那些个数量较少的、身显鲜艳褚黄色的人,正是他们之前还在议论的那十六名番僧。
被几个嗓门大的村民一喊,所有人很快都知道了那些番僧们都浮出来了。只是,他们还活着吗?然后另一拨看起来劲衣裘装的汉子们,又是哪里来的呢?
最后一阵波涛化成的涟漪也很快散去,有一些番僧和劲衣汉子的身体又沉下水去;但是更多的番僧和汉子却站了起来,笔直地站立在湖水上方!
没有那么多矫情的对话,也没有那些个煽情的片段,一名劲衣大汉的腰畔长刀突然出鞘,照着他身边一名番僧的脖颈就是一刀!
‘噗’一声,一颗大好头颅抛洒上天;‘咚’一响,好大一颗头颅沉落水中,上头空空的项颈中然后才飚出一道血箭,连着他仍旧紧握长刀的身体跌倒水中,也慢慢开始下沉。
他的刀确实很快,然而三尺青蜂却终究快不过番僧的一只肉掌。那只肉掌四指并拢,拇指内勾,看上去也确实颇像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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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恒国番修的身体确实要强出我国修行者一筹,单论那番僧刚才那式掌刀,他出招之迅疾,掌刃之锋利坚硬,恐怕已经能与凤仪山绝学--‘落禽十三式’相媲美了吧?”言者乃是肩临陈管事左侧的另一名圣宗道人。
众人于是一齐望向了来自凤仪山的莫安。
莫安脸色微红,似有不甘,却还是老实答道:“虽然在运力及灵气使用上稍有不同,但是使出的威力却不逞多让。”
突发状况的发生让众修行者早已忘记了之前的不快。陈管事也是呵呵一笑,然后对着苏谋说道:“可惜贵帮又一名通灵境强者就此陨落,真是可惜呀……”
正专心观看战况的苏谋这回没有嬉笑回应,应当是眼看着同门战死也另他变得严肃起来,口中只是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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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面上的战斗骤然变得激烈起来。
一名番僧五指成爪,刚刚捅穿了一名镜花宗汉子的右肩,然后便被这名汉子死死拖住,直到三柄长刀赶来把番僧砍成了肉酱……
三名镜花宗人围攻一名番僧,番僧两手一脚皆被砍断,却仍旧用单脚撑着残躯,最后他以自己的胸膛狠狠地扑向了迎面而来的长刀,看着刀贯胸口、及柄,然后趁着对方生出了片刻犹豫,一口咬断了对方喉间血管,同归于尽……
双方你来我往,踩在毓疏湖上奔跑跳跃如履平地,这画面看似写意漂亮,其实却凶险万分。因为这都需要修行者们将自身灵力运至极致,然后顺着周身经脉将压缩极致的灵力送到脚上诸穴,使脚底与湖水表面那层的天地灵气间保持住一种天然的平衡关系;这就仿佛是将两块绝对光滑的镜面叠在一起,在表明上看两块镜面间肯定是会有所触碰,但实际上它们之间的触碰却是永远不会产生摩擦力的。所以说,能做到这点的修行者们,无一不是在修行之途中浸淫多年的高手;然而此时此刻,这么多修行高手却莫名其妙的在湖中央相互残杀起来,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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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边的村民仍在远远地观望,虽然因为距离的关系他们仍旧看得很不真切。
东村有一名二流子游民,小名二狗,他平时好吃懒做,喜坑蒙拐骗,尤爱赌博;为了提高赌术他继而也一直在锻炼目力,长久以往,他也确实变得比普通人的目力更好一些。今日他本是跟着村中众人来湖边看热闹,结果却因此比他人更早地看出一些问题。
眯着眼看了好一会,二狗依稀看出了湖面有人在搏斗;有人在倒下,然后他看到了一个黑点突然抛上了半空、落水;那个黑点仿佛一个圆球,又似乎圆得并不规则;最后他终于恍然大悟,那个黑点不正是一颗人头嘛!
“哎呀,不得了啦,上师们在杀人啦!”
人群中再次骚乱起来,终于有胆小的人先行逃离岸边,离开了现场;更多的村民则是在四位村长的带领下退远了一些,为岸边正在打坐的大喇嘛及两名番僧腾出了更多的空间。
那大喇嘛一边打坐一边诵经已经有了一个时辰,便是湖面上激烈的厮杀也丝毫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然而,他这时却突然睁开眼、中断了正在默诵的那些无人能懂的经文;脸上则是露出了很困惑的表情。
大喇嘛‘呼’地一下站起身子,脸上的困惑尽数变为了愤怒和不甘;因为他这一站起的极快,以至于他身后的两名番僧都没及时反应过来,等他俩再想要像往常那样扶住大喇嘛时,却只听得这位被自己二人服侍了十数年、从未见之动过怒火的‘佛爷’,脸部痛苦着、狰狞着大喊出了两个字,
“孽畜!!!”
在众村民们看来,这位佛宗大师本就高大无比的身子仿佛又突然间被拔高,他挺立的背影如山峦、如高丘……如这世间的一切被形容伟岸的事物!随后,之前蒙在他身上的一切与佛宗有关的气息突然间荡然无存,诸如他背后的佛祖浮图以及脚畔的莲花幻影;一声‘嗡’响过后,他的脚下多出了一片圆形光晕,其中遍布着无数褚黄色的光点,光点在不安地震荡移动着,似乎想跳出这片光晕的束缚,回归到上天灵域的怀抱。一如他身上那件宽大的僧衣,那般鲜艳;那般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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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融象境!!!”
“居然是融象境!!!”
……
除了苏谋以外,城墙上的修行者皆是被大喇嘛展露出来的修行境界惊得无法自己,一些人喊出了心里的惊奇,另一些人则是大张着嘴,说不出话。就连陈管事也是眉头皱紧,疑虑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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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喇嘛右手中的转经轮早已不知去向,他此刻站得非常非常直,然后他右手慢慢抬起、慢慢伸直、慢慢拍出一掌;慢慢收回、慢慢拍出第二掌;再次,又复拍出第三掌。慢慢放下。
这整套动作很慢很连贯,有点像公园里白衣老者打出的太极拳,但却远没有太极拳那般圆润;这三掌都是直来直去,直得让人挑不出一丝瑕疵;直得仿佛他能洞悉这世间一切规则;所以也直得另人感觉有点发指。
然而这三掌拍出后,他的前方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没有岸边村民们想象中的山呼湖啸、地动山摇;也没有墙上修行者们想象中的灵力喷涌,术法万千而现。什么都没有改变。
陈管事眉梢间的皱纹变得更紧了,因为他想到了一种可能,然后他转过头,望向了苏谋……
他的左侧身旁空空如也,哪里还有苏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