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不够,小弟来凑么?”路明非望了望这数不尽的黑影淡淡地说道,“你还真的是舍得下血本啊,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的这么一群为祸乡里的恶霸。”
奥丁没有说话,那张铁面此时被水雾和火光埋着,只剩下那轮太阳依旧在燃烧着。
如果有人能从天际俯瞰这个尼伯龙根的场景,一定会被这样末日般的场景所震慑。那红色的火,蓝色的水,黑色的地以及白色的天空像一块色彩丰富的调色板,它们就这样被调和在了一起。在空中,在地上就这样交错的流动着!唯一屹立不动的只有那生死交织的世界树,华丽的伞盖遮天蔽日,巨大的树根像蜿蜒匍匐的大蛇,粗壮的枝干就像一只从地狱伸出来的巨手想要将这天给捅破。
只是那树叶却落得越来越多了,它们坠落在奥丁的王域之上,然后通通被烈火焚烧成虚无。
奥丁带着神明的烈火朝着路明非逼近,他以大地为御座代替了他的那匹名为斯莱普尼斯的八足骏马,他以烈火为衣筑起不裂的甲胄,他以暴雨和闪电为武器朝着这胆敢挑衅神威的人类攻去!
这是奥丁的第一次主动出击,却夹带着千军万马的雷霆之势。
这样的场景何其相似啊,路明非在心里叹道。
被扰乱的元素,悖论的场景,还有只存在于神话中的神或者说恶魔,它们在不同的时间和不同的地点,再一次集齐!
“哥哥,你这次麻烦大了。”路鸣泽真的像是来看一出绝世的好戏一样,还带了板凳和瓜子。此时他笑吟吟地望着路明非道:“上次的那个赫尔佐格还没有完全适应龙王的躯体和战斗所以才被你干掉的,可这次你面对的敌人可远比赫尔佐格强大哟。”
“他可是奥丁,神王奥丁!”路鸣泽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恶毒。
“要杀死一个王,首先你要成为一个王。”
一道银色的闪电劈下,在地上砸出了一个深坑,路明非往地上一滚险险避过。
他望着奥丁喃喃道:“要成为新的王么?”
奥丁的神色漠然,但是看着路明非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一样。
‘暴怒’嘶吼了一声,再次在路明非手里暴涨,巨大的斩马刀被他抬起遥遥指着奥丁,其他六柄武器散落在地上受到召唤也在隐隐震动着。
树十道银色的闪电从天际劈下,汇成一个硕大的球形圆弧,照亮了路明非狰狞和不甘的脸。他睁大了黄金瞳,看着这道避无可避的闪电。
这雨愈发的急切了,像粘稠的蛛丝,织成了一张天罗地网,将所有人都困在了这尼伯龙根之中。
在这暴雨中,就连挥刀都受到了很大的阻碍。突然黑金古刀像是受到了什么牵引,差点脱手而出。张起灵猛地紧握住黑金古刀,然后侧身避开黑影挥舞的利爪。他的身上黏着黑影的血,吴邪为他准备的蓝色连帽衫在暴雨里渐渐地变成浓郁的黑色,就连脖颈处也因为体温升高而蔓延着张牙舞爪的麒麟纹身。
黑影似乎是知晓了他们的目的,然后源源不断地前来阻碍着他们前往‘门’的方向,前赴后继,不惧疼痛,无畏死亡。他们用尸体筑成了一道长墙,成功地将他们拦在逃脱的生门之外。
他大口喘着粗气,看到吴邪和解雨臣似乎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此时全凭着一股信念在支撑着。只有黑瞎子靠着天赋的血统仍旧能够在黑影堆里大开杀戒,捭阖四方,短弧刀挥舞出比这狂风暴雨更盛的刀光。
与黑瞎子相识几十年,早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透过当时那个圆圆的蛤蟆镜看到了黑瞎子眼中闪烁的金光。可是这还是第一次他看到黑瞎子毫无顾忌地调动体内他所厌弃的龙族血脉。
一道乌光闪过,劈在妄想偷袭吴邪的一个黑影身上,吴邪回首抱以感激的笑容,可是他没有时间停下这挥舞的手仔细品味这一如既往的天真。
因为黑金古刀震动得越来越厉害了,身为他的主人,他隐隐感受到了黑金古刀颤抖的急切的欲望,那是渴血的想要战斗的欲望。
他没有回头看那场不属于凡人的战争,因为自他第一次从那间族长专属的密室里出来,他就预料到终有一天他会遇到这样的场景。
那是王与王之间不死不休的争斗!
路明非此时觉得很愤怒,因为那道闪电越来越近了,他避无可避。
心底有只恶魔在不断的咆哮着,妄图想挣脱束缚它的牢笼,然后翱翔九天向世人发出灭世的诅咒。
他甚至看到了闪电融合在一起冒出的白光,上面还有丝丝的电弧在逃窜。这白色的光真是美好啊。就像温暖的阳光,雪白的浪花,还有他暗恋过的那个女孩白色的裙角,还有格陵兰巨大的冰山,还有长白山的雪……都是白色的。
白色映入他的黄金瞳,他的双眼突然变得雪白一片……
一边那个熟悉的轮廓,熟悉的眉眼,那个长着他的脸的少年,带着悲悯的目光盯着他的双眼说道:“你不该交换……”
一边是一双熟悉的黄金瞳,那个总是叫着他哥哥哥哥的小恶魔笑吟吟地望着他说道:“交换吗?”
他突然捂住了脑袋,跪坐在地上,暴怒‘锵’的一声掉在黑色的泥地上。那两个声音在他脑海里不断地回旋往复,就像复读机一样不厌其烦地重复。
“啧~”的声音传来,他恍惚记得这是小魔鬼的声音,是现实里的小魔鬼,而不是他幻觉里的小魔鬼。
他放下捂着脑袋的手,怔怔地望着路鸣泽向他走来。
路鸣泽再次展现了他神一样强大的手段。奥丁的闪电就这样停在他面前,伸手可触,可是却没有再前进一步。漫天的雨滴此时也漂浮在天际没有再落到他身上。
仔细看上去,他身周似乎笼着一个透明的光罩,光罩将所有的危险都屏蔽在外。然后路鸣泽就这么走到他身前,伸出手来抱住了他依旧跪坐在地的身子。
“哥哥,你忘了我说过什么了吗?”
他说过什么?路明非心里疑惑。
“你的命是我的了,早在你亲口承认你感到孤独的那一刻,你的生命就是我的了。”
是吗?什么时候?他怎么不记得了。
“所以,哥哥,燃烧吧,尽情地燃烧吧,我们的火把要将这世界点燃啊!”耳畔传来路鸣泽肆无忌惮的笑声。
世界突然又恢复了正常,他看到那闪电又往前推进了几分,然后他伸出手来,将它轻轻握住。
那是闪电,那是昆古尼尔,那是一把名为命运的长枪。他将它握在了手中,然后轻轻捏碎。
第一次他将命运狠狠地撞碎,第二次他将命运握在了手中随意拿捏。他口中爆发出了惊天动的狂笑声,那是嘲讽的笑声,是对奥丁的嘲讽,也是对命运的嘲讽。
浩荡的龙吟声传来,整个空间仿佛都被震了一震。吴邪猛地捂住了耳朵,然后惊恐地朝着身后望去。一朵巨大的火莲在路明非脚下燃起,那火焰的颜色比之那神明的火焰还要灿烂几分。路明非就像在烈火中涅槃的凤凰高傲地扬起了他的头颅,然后任由火焰托着他腾空而起。
此时他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类了,裸露在外的皮肤变成了坚硬的鳞片,锋利的骨刺突出,巨大的膜翼在他身后张开,组成了一副龙骨十字。他的膜翼剧烈地煽动着,掀起了一阵阵狂风。
他升至高空之中停留,那里有乌云和闪电,还有黑色的怪鸟。
他的利爪指向奥丁,口中的话语像来自末日的审判,他残酷并愤怒,他嘲讽并冰冷,“奥丁,你看清楚了吗?这才是真正的封神之路!”
他的声音如洪钟在敲响,然后响彻在这个尼伯龙根的每一处!
身旁的黑影突然停止了攻击的动作,吴邪一愣,看着黑影像是退去的黑潮。他们毫不留恋地抽身离去,然后去拱卫他们的神,奥丁。
奥丁被一群黑影簇拥在中央,他看着漂浮在半空中的路明非,伸出了双手遥遥指向他。
那一瞬间,四面八面的闪电朝着他劈过来。每一道闪电都汇成了命运的轨迹,每一道闪电都被下达了必中的命令。
路明非轻哼一声,却是没有躲开这些闪电,因为他已经准备好了嘲笑它。利爪猛地一挥,体内澎湃的力量朝着天际挥洒。
他这是要干什么?众人心里都发出了疑问。
“撤销!”
那集结黑色乌云,被一道命令强制地打散。于是那些成形的闪电失去了乌云的依靠就再也无法凝结成形。
“这雨似乎变小了。”吴邪惊讶地说道。
随着乌云的散开,这个尼伯龙根重新露出了宛如琉璃一般的青色天空,乌云的颜色也变得越来越浅,直至重新变成奇形怪状的样子。
黑瞎子再次听到了那些黑影的哀嚎声:
“渴……”
“好渴啊……”
“要烧起来了……”
那两只盘旋的乌鸦原本远远得到避开了路明非,但此时仿佛接到了什么命令一般,竟是毫不畏惧地朝着路明非飞来,黑色的爪子和利喙映出锋利的光,那畜生的体型有一只成年的黑鹰那么大,眼里也泛着黄金一样的光泽。
这是海吉和牧林,栖息在奥丁肩膀上的两只神鸦,代替奥丁巡视世界,是奥丁的眼。
几片黑羽从天空落下,海吉与牧林随之坠落在奥丁跟前。
一道血痕顺着那张露出电光细屑的铁面落下,奥丁抬眼怨毒地望着路明非。
“我还有千军万马,可是你只有孤身一人,难道你还想靠着那几个人类和这个不知死活的混血种来战胜我吗?”奥丁的目光扫过吴邪几人,又扫过楚子航昏睡的脸,然后又将目光投回路明非。
“你以为我真的会孤军奋战吗?”路明非在半空放肆地大笑,他伸出手指向那亘古伫立的世界树,微笑道:“此时不醒,更待何时。”
刹那间,响彻天际的咆哮声响起,那是龙吟声,是成千上万的的巨龙的咆哮声,他们正在从无间地狱中醒来。
古铜色的枯骨突然变成血红一片,然后血液开始顺着新生的血管开始流动,接着就是血肉和鳞片的生成……
他本应是咆哮这世间的王,所以他重新赐予这些死去的龙类伟大的生命。
世界树隐隐在震动着,那些死去的龙类纷纷枯骨生肉,然后随着它们的王咆哮这世间。
巨大的膜翼生成,它们一个接一个地悬浮在空中,天色再次变得黑压压一片,它们仿佛忠诚的卫士,等待着路明非的命令。
这样的场面曾出现在龙族最鼎盛的时代,可如今却出现在这里。
“杀死这些叛逆之臣!”路明非下令道。
他是晨星之子,也是地狱魔王,他是光之使者,也是伟大的路西菲尔!
那一日,撒旦从天上坠落,像闪电一样。那一日,路西法曾说:“我要升到天上,我要高举我的宝座在众星之上;我要坐在聚会的山上,在北方的极处;我要升到高云之处,我要与至上者同等!”然后他带着三分之一的晨星坠落到阴间,这世间的最深处。
“走吧,接下来的战争已经不是我们所能干涉的了。”黑瞎子望着天际咆哮的巨龙皱起了眉头,一道已经结痂的疤痕从额头划到眼角。
“瞎子说得对,吴邪走吧,趁现在‘门’那里没有死侍。”张起灵道。
吴邪收回眺望天际的目光,然后却是紧握住了张起灵的手。
那是龙族与奥丁之间的争斗,的确已经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他已经找到了还活着的张起灵,解雨臣和黑瞎子也都完好无损,他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感觉到了张起灵亦回握住了他的手,他低头一笑,跟上了黑瞎子。
在穿过像冰墙一样的‘门’之前,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回首在那群龙类找寻着路明非的身影。
“谢谢。”他复杂地望着那张清秀的脸喃喃道,而后便是头也不回地随着张起灵穿过那道‘门’。
无论那个少年究竟是个怎样的怪物,无论从今往后他们是敌是友,至少路明非救过他,至少路明非给他带来了他渴切的想要了解的‘终极’的讯息。
就把这声谢谢当成是他们最后最珍重的道别吧。
一行人没有任何停留就迈出了‘未来’的那座墓室,再次走到那个三岔路口的时候,张起灵对着吴邪说道:“你曾经苦苦追索的答案都在‘过去’里,如果你还是放不下的话,我可以陪着你去一次‘过去’。”
吴邪的拒绝出乎张起灵的意料之外,他盯着张起灵的黑眸道:“小哥,你才是最重要的。”
那些跨越千山万水的跟随,那些生死与共与艰险患难,那些曾经的歇斯底里和放不下的执念。都是因为你啊,张起灵。
黑眸里倒映出自己有些呆愣的身影,吴邪一时意乱情迷,只听得那人说道:“你才是。”
路明非重新恢复成那个清秀的少年的样子,他站在那个战圈之外,然后悠悠地说道:“你醒了。”
身后传来楚子航略微沙哑的声音,“嗯。”
楚子航环顾着这个巨大的战场,到处都是死去的黑影的尸体和巨大的龙骨,奥丁的火焰此时也是全然褪去,他身上的裹尸布凄惨地断裂开,露出了干枯的躯体,铁面裂开了一道缝,里面是一片漆黑。
“原来奥丁就是这样的一个东西。”楚子航低声道,声音里包含着不可思议。那个杀了他父亲,两次害得他失去意识的奥丁就是这样的一个怪物。裹尸布下的他干枯瘦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为了庆祝师兄的归来,这是送你的大礼,不成敬意还请笑纳。”路明非笑道。
那轮太阳已经到了薄暮西山的程度,只剩下微弱的萤火之光。
楚子航低下身子,将散落的七宗罪一柄一柄的捡回来归位,仔细擦拭后放到了匣子里。
然后他拿起那把最不起眼的肋差,神色复杂地望着此刻正在恶毒的盯着他们的奥丁。
他等待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手刃仇人了吗?
他感到命运似乎对他开了一个玩笑,但是这没关系,因为他终于可以跟这位伟大的神王算总账了!
那个男人知道了也会很开心的吧,自己终于可以履行报仇这个遗愿了。
“想杀我?没那么容易。”奥丁咆哮道,“我可是神,神王奥丁,我不老不死,永生不灭!”
“啧。”路明非不耐烦地声音传来,“师兄你还不动手,就这么由着他聒噪?”
楚子航握紧了肋差,这时路明非将那把‘暴怒’递了过来,“用这个吧,暴怒源于复仇的欲望,源于心底的暴躁。既然是复仇,怎能不用这把武器呢?”
此时‘暴怒’已经恢复了原来的形状,握在手中就是一把沉甸甸的斩马刀。楚子航默不作声地接过‘暴怒’,对准了奥丁。
这种被杀死的‘金属’和顶级的炼金技术当然可以将此时奥丁的命给了结掉,可是他们还是错误的低估了奥丁。
一轮太阳如果爆发的话会产生多大的破坏力?毫无疑问整个太阳系都会被毁灭掉。
那轮太阳在集聚最后的光辉,即使是暗淡的夕阳,可它依旧是太阳。
然而那些光辉却是尽数随着命运流失掉了。
因为一把长枪洞穿了那轮太阳。
那是昆古尼尔,奥丁的武器,号称是命运的终结,避无可避。
这是真正的昆古尼尔,不是奥丁随手一掷凝结出来的长枪,也不是奥丁用闪电铸就的长枪。
昆古尼尔用世界树的枝干制成,而路明非方才砍下了一段世界树的枝干。
然后奥丁死在了自己的枪下。
因为这是命运,他避无可避。
奥丁的身体突然变得粉碎,连带着裹尸布也被风吹散了,只剩下那幅铁面。
楚子航将那幅铁面拾起,收入怀中,然后转过身来,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冰冷,他紧紧盯着路明非寒声道:
“你是谁?”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