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儿别掐着手腕,让太医给你看看。”她掐着手腕是因为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是她答应过嬷嬷,不光要当好盛儿,也要当好长曦公主,她就这样死了怎么有脸去见嬷嬷。
她就想到了戴在左手上的相思串,使劲掐着不愿放手。可她不光看不见,耳朵也听不清,她无法分辨那人在说什么,谁在说话,所以她还是死死扣着不放开。
她感觉到一只有力的手将她掐着左手手腕的右手给拉开了,然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是什么?”她认得那个声音,那个在夸廷逸舞跳得好的时候就被她深深烙在了心里的声音。
她本来是想将这个相思串的故事讲给她的父亲听的,可是她实在觉得太累了,模模糊糊的意识甚至已经开始走远,她很小声的含含糊糊说了一句:
“此物最相思。”
当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躺在淑恒宫自己的寝殿里,这次她是真的清醒了,因为那个趴在她寝殿的桌子上打盹的少年她看的清清楚楚。
下了榻,悄悄靠了过去,不过刚醒的原因,她的脚步非常虚浮,在靠近少年趴着的圆桌的时候一个没站稳,碰翻了桌上的茶盏。
本来趴着的少年立马惊起,他第一瞬间是看向床的,可是那里并没有人。这才看到站在他身边的她。
“怎么起来了?快坐着。”廷钰立马上来拉着她坐到了一旁的圆凳上。
“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发着烧睡了两天了?”他的神情看着非常着急,除了嬷嬷她还没有见过别人脸上出现这种表情。她很诚恳的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还笑?”廷钰佯装愤怒的捏了捏她的脸。
“茯苓,让膳房送点清淡的食物过来。”他扭过头,对着屏风外面的女婢吩咐。
“我不饿。”她刚刚起身,虽然睡了两天一点食物都没有下肚,但是她真的一点饿意都没有,估计那天喝进去的湖水够她饱好几天的了。
但是话一出口连她自己也惊讶了,这是什么声音?嘶哑的嗓子,发出的声音就像公鹅的叫声,简直无法入耳。
她双手捂着嗓子,努力张着嘴试图再说点什么,可是无论她说什么声音都是那样难听,嘶哑之中根本就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嗓子烧哑了,不过过几天就会恢复了。”他好笑的看着她的一系列动作,自然看穿了她的意图,怕她担心,立马解释。
之后的几天她一直待在淑恒宫养病,而公西廷钰怕她一个人太闷,同汉轩书院的老师告了假,整日陪她游戏,她和廷钰在宫闱里所接触到的八岁大的女孩完全不一样。
他记得公西廷逸八岁大的时候就跳的了弄月那种需要极好的柔韧性的舞蹈,而公西廷玥八岁大的时候就可以倒背《女训》等名著,而她的筝在所有皇室宗亲同龄的孩子里弹的也是最好的。
长曦呆呆的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样子,可是她会躲开廷逸无情的巴掌,会为了一个在宫里命如草芥的宫女开脱,会强调别人强加在她身上的错误形容。她不懂宫里的规矩,与众不同的喊父皇父亲,看似毫无礼数,总是错的离奇。可是她又会疼惜一只蝴蝶的生命,在众目睽睽之下为飞蛾扑火而惋惜,会天真无邪毫无避讳的喊他为哥哥,说她不懂事她却又有着最懂真情,最慈悲的心肠。
虽然她什么都不出众,可她真的是一个在这万丈宫闱里还依然善良着的孩子。
公西廷钰在淑恒宫住了五日有余,昨天晚上他才收拾了几套常服回了书院。
这几日早晨公西廷钰都会过来同她一起玩耍,她一天的精神总是格外好,他回了书院,她整个人都蔫蔫的,情绪低落。
茯苓以为是病灶未除,本想让她躺着睡会养养精神,可是偏偏御书房来了公公,奉皇帝旨意,宣长曦公主去御书房觐见。
是御书房的人过来接她的所以淑恒宫并未有人同去,可御书房来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一路上出奇的沉默。
到御书房下了撵之后守在门外的公公进去禀报了之后才被传唤,她兴致本就不高,再加上见她眼里的父亲都要这般规矩,生疏,她心里更是别扭,不痛快。
“长曦给父皇请安。”她小小的身体伏在御案前的地上,声音提的老高。
可是殿里却无人回应她,只听得朱笔在纸上沙沙作响,过了半晌才有一个声音响起。
“不是喊朕父亲的么?”案上忙碌的男人平和的问。
“长曦知错。”她亦赌气的回答,这是她的父亲第一次有时间单独见她,她本该欢欣雀跃的,可是心里装着公西廷钰昨晚一席话,却怎么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起来吧。”
“过来帮朕把墨磨了。”皇帝低声说着。
对砚略有研究的人都知道,墨砚真的是一件技术活,手下的力道轻了重了都不行,下手轻了墨汁没有颜色,下手重了磨的砚又不均匀,砚身容易折断。水加多了墨稀,水加少了墨又太干。
可是就是这样一件难以掌控的事情她却做的很好,以前在观里的时候,每天抄写经书,嬷嬷从来不在一旁磨墨,伺候她书写,而是手把手教了她磨砚的手法,后来经常练习她也就掌握了。
“你磨墨的手法和你母妃很像。”她抬头盯着一旁说着话却没有停止批阅奏章的父亲,明明就是年近四旬,长了胡茬的中年男人,而且是无所畏惧的帝王,可是那一瞬她觉得他的父亲有些失魂落魄。
“嬷嬷教我的。”她有点小骄傲的回答。
“是啊,她毕竟是你母妃身边的近侍,也只有她是最了解你母妃。没想到八年前一别,她竟无缘再回到这宫里。”
皇帝放下手里的朱笔,话语之间感慨万千。听到这话她的心也一下子被揪痛。
“段倩嬷嬷是宫里的老人,虽然身染恶疾病死在了回宫的路上,但也算寿终正寝。”父亲虽然不曾明说,可是还是在宽慰小小年纪的她,毕竟那是带着她家人的记忆在八年间唯一陪伴她的人。
可是这话还是无法将她从心底涌起的悲伤里救赎,嬷嬷那悬在房梁上的冰冷尸体永远都无法从她的记忆里抹去。
那天在驿站她去嬷嬷住的房间里一同用早膳,推门进去她就看到了那让她永生难忘的一幕,她无法诉说那是多么突然多么无情,多么毫无准备的别离。
她泪如泉下,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捂着嘴,颤抖的靠着敞开的门扇坐倒在了地上,在她以为自己失去了呼喊的力气的时候,她的尖叫声刺破了宁静的早晨。但是闻讯赶来的铁骑近卫却被她生生喝住在了门外,她觉得那一定是她之前所过的八年里发出过的最声嘶力竭的声音。
后来在铁骑近卫首领的诱哄和安抚下,她才同意让那个近卫首领进了门,他们处理了嬷嬷的尸首,在她哭到沙哑的声音的央求下,他们而二人约定对外称呼嬷嬷病亡。以前寺观里的师姐说过,非自然死亡者的灵魂都入不了天堂,得不到周围人的祝福,会成为游魂,无所依靠,她绝对绝对不想她的嬷嬷变成师姐说的那样。
虽然她百般隐瞒并不能改变什么,可是至少她从心里觉得是安慰的,可以让别人以为嬷嬷是寿终正寝,让别人带着祝福,和虔诚的目光去看待这一场死亡。
“朕今日唤你来是想问问你身体是否大好?还有那日落水可有隐情?”皇帝的询问将她从深深的回忆里拉了出来,虽然她一清醒大理寺常卿就来询问过那日落水时的情况了,可是现下皇帝又亲召她过来询问情况,关心她的状况,她的内心腾起阵阵温暖。
嬷嬷说过父亲是想念她的,虽然那日飞天宫里他冷漠少言,可是细细想来对她还是多有袒护,她心里的别扭,和不痛快顿时烟消云散,她明白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不光是他的父亲,还是这个国家的帝王,她不能指望父亲能像在平常百姓家一样时刻袒护,关爱自己的孩子。
“那日真的是长曦自己不小心跌进去的。”她还是回答的跟大理寺常卿询问她时一样回答。
又闲聊了半个多时辰,所谈之事大概就是这八年她在静安寺观里的生活,说是闲聊其实也就是她在那里叽叽喳喳的跟父亲说着她在观里时所见的趣事和所听过的趣闻,而皇帝只是坐在一旁喝着茶,听她侃侃而谈,见她说到开心处,也会跟着她笑笑。
兵部侍郎前来觐见,在殿外等候,她也不得不回去,皇帝的近侍到御书房外引进来一人,皇帝说叫那人送她回淑恒宫。
可是那人一进来她就认了出来,他就是那个接她回宫的铁骑近卫的首领,二人在驿站嬷嬷自尽时有所交流,可后来她一路伤心谁也不愿意搭理,就不再说过话。
后来铁骑近卫把她送回了宫里,听淑恒宫的宫人说,她入宫的时候在车鸾上睡着了,是恭惠妃让宫人用自己的青萝帐把她抬回去的,所以她一醒过来才会不明自己身处何处。不过那日女婢在车架外喊她而无人答应的时候,这个首领将军倒是吓得不轻。路上所有人都喊他大人,今天他进御书房觐见她才听见他称自己为齐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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