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国景炎帝十五年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事是祈国自新皇登基以来遇到了百年不遇的旱灾,灾民遍野,哀鸿满地,国境之内人心惶惶,动荡不安。
第二件事是景炎帝公西澈宠妃叶紫鸾毙,景炎帝追封华宸妃叶紫鸾为嘉柔皇后,入皇陵主墓室葬。
就坊间相传,华宸妃行事诡秘,心术不齐。疑为妖星转世,魅惑君主,给祈国带来天灾,致祈国连月干旱。
黄昏时刻的淑恒宫虽然谢了朝晖里初醒的朦胧,别了午时烈焰里的明亮,却进入了夕阳下的温暖静谧,后殿的寝宫之中一片安静,两人高的
孔雀屏风立在进门处,让整个屋室在黄昏里更显昏暗,诺大的屋子少了光线倒有些让人发急。
卧在榻上的女孩翻腾了几下之后猛地坐了起来,一双大眼睛明亮而清澈地盯着这张大的有点奢侈的软榻疑惑的瞧着,她此刻应是在一间很大的房间里,这屋子看上去大的都可以比得上静安观的诵经室了。
屋内的摆设也是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精美,以前见过的最漂亮的东西就是立在寺观正堂里的那座金铸的观音像,可是这个屋子里摆的东西比那座观音像还要精致多了。
掀开身上黄缎金秀的被子,轻手轻脚的下了床,脚踩在软榻下铺的羊毛暖毯上,软软的一点凉意都感觉不到。
她的视线在扫视一周之后落到梳妆台铜镜里的自己身上,白色的绸缎里衣柔顺的贴着她的身体,大小刚刚好,穿在身上丝丝滑滑的感觉也舒服极了,可这绝对不是她一路带着的衣服,她的衣服可没有这样贵重的。
她抬手挠了挠头,一脸的思索。手之所及并没有摸到扎在耳发上的相思串,她一下就着了急,又跑到在镜子前左右仔细的瞧了瞧,果然她红彤彤的相思串就是不见了。
“呀!”她不觉惊叹出声。
还没等她惊讶完,屏风后面走进来了六个年轻的女孩,更让她惊讶的是她们全都噗通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齐声道:
“婢子们参见公主。”
稍稍怔愣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踩着羊毛地毯噔噔噔的跑到了六个人的面前,小手搀着她们的胳膊将她们拉了起来。
“你们快起来。”
“谢公主恩赐。”她们异口同声的回答。
“不用谢的。”在皇宫内院跪拜本是最基本的规矩,可是这样的礼节倒让初入皇宫的她感到别扭极了,小小的脸上因为窘迫反而泛起了红晕。
“婢子叫茯苓,负责公主的起居。”说话的女子一身淡淡的荷叶绣裙,眉眼之间真是灵灵动矣。
“去将公主的衣物取过来。”女子对着身后的女婢吩咐,然后笑盈盈的俯身跪立在了小女孩的面前。
“公主,我家娘娘今天身子不好,现下不能过来照看公主,让婢子稍后送你去见她。”
听到娘娘这两个字她像是大梦初醒一样,问道:
“是恭惠妃娘娘么?”
茯苓跪立在她的面前笑盈盈的点了点头:“是的。”
记得段嬷嬷在离开静安观的时候告诉她,景炎帝十五年得道高僧永智禅师坐化前说,她,公主长曦是乘着火凤自东霓而来的福音,她的出生驱走了天祸,带来甘霖解了祈国百姓之苦。只是当时天灾刚过,死伤不计,举国上下煞气蛰伏,而她尚且幼小难免被祸事所累,才送她去了相传观音入世时落脚的静安寺观避祸。
如今禅师当年推算的煞气驱尽的八年期限已到,她要被接回宫中抚育。嬷嬷说门外那支从观内延伸到半山腰的队伍人就是来接她回家的,银铠甲红战袍的近卫军站满山岗,好不气派。
从有记忆以来每天都待在邱晔山上的静安寺观里,直到那天她看到铁骑兵布满了邱晔山的山丘灌丛,她知道这长达八年的囚禁终于可以结束了。
嬷嬷告诉过她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了,但是她的父皇很爱她,终有一日会接她回去,可是八年间她连父皇的影子都没有见过,现在她的父皇要接她回去,心里竟然有些怯懦。
听来的公公说皇上把她交给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女人照看,叫她不用担心,那个女人是父皇的恭惠妃。
在她的回忆当中过去取衣服的女婢已经回来,茯苓接过女婢手里的鹅黄天鹅绒衫开始为她穿戴。
“茯苓姐姐,我自己可以穿衣服的。”
说话间她准备去拿茯苓手里的白玉窄腰带自己系,可茯苓却反而双手伏地拜倒在了她的面前。
“伺候公主是奴婢的分内之事,如果做的不好这便下去领罚。”茯苓身后站着的几个婢子也是齐刷刷的跪了下去,一个个低着头像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责。
“不曾。”八年的时间她一直和段嬷嬷生活在观里,常伴青灯,抄经礼佛,随遇而安。
这样繁琐的规矩和礼节自然是不太明白的,这样的阵仗让她觉得很是拘谨,不知该如何应对,一时之间也只剩下这两个字从嘴里吐出来。
茯苓说自己刚刚拿在手里的腰带蹭在了地上,又差人去换了一条红珊瑚的腰带过来为她系上。
茯苓拿起头饰盘里的银流苏发篦准备为她篦在头发侧面的时候,她这才忽然想起了被她忘到脑后的相思串,她暗骂自己见异思迁。
“我的相思串呢?戴那个。”她急匆匆的就说出了口。
那是嬷嬷在邱晔山下为她采的红豆,她向来不喜欢梳头发戴头饰,总是留着齐眉穗儿,披散着头发,但嬷嬷说这样太素了就用这红豆给她编了个相思串,扎在了耳发上。
她还记得嬷嬷当时说了一句话,说什么‘此物最相思。’,至于是什么意思她也不太明白。
茯苓毕竟只是奴婢,虽然知道这相思串不够华贵,但还是将它取过来又重新为她戴在了耳发上。
茯苓说,这里是后廷众宫之一的淑恒宫,她和恭惠妃住在一个宫殿里,去恭惠妃寝宫的路上茯苓也一直说快到了,快到了,可还是牵着她拐了三四个弯才停在了一扇漆红描着杜鹃的寝殿门边,门
口高高插入房檐的红柱让本来就巍峨的寝殿看起来更加高大。
茯苓终于放开了她的手,恭恭敬敬的站在了一旁让她先行。
她提起裙摆迈过了高度到脚裸处的雕花门槛走了进去,茯苓一行人则很整齐的跟在的身后。
这个寝殿比她醒来时看到的还大,只是装点的素雅,殿内摆设的物品大多以冷色为主,前堂和后寝的连接处用一面白玉的落地珠帘作为屏障,白彻的珠帘将晚霞的光微微折射,使这人造的珠帘屏障竟然像极了满天错落有致的星子。
两侧的女婢上前为她拉开了珠帘,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副从屋顶延伸到地面的巨幅漆彩木雕壁画,壁画的内容大致是自然间秀丽的山山水水,只不过覆盖面很大对人的视觉形成了非常震撼的冲击力。
左侧是一个水晶鱼缸,阻隔了去路,右边则通向整个后寝。
又朝右走了几步面前便豁然开朗,她所站的地方对面是一座琉璃榻,榻上女子倚着楠木小桌扶首坐着,如瀑的青丝无拘无束的散落在身
前,额前缀着的一指宽的水晶额链褶褶生辉,似天神额顶的圣光一般,将女人巴掌大的脸衬托的更加温婉。
女人一双眸子弯成月状,微红的唇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一袭浅紫色蔷薇襦裙自肩头而下落到榻边,榻基的琉璃散放着盈盈的彩光照亮了女人的裙角。她暗自思索这是一副怎样平淡静好与世无争的容颜!
“长曦参见恭惠妃娘娘!”她双手举至额前伸平交错着拜倒在了孟
弦阙的榻前。宫中这些三六九等的礼节她原是不懂的,因为在观里嬷嬷从不教她这些,也从来没有让她做过这些,只是要回来的前一晚,嬷嬷让她坐在堂前的佛榻上,对她行了叩拜之礼,并且嘱咐她见到恭惠妃娘娘也要这么做,她此刻便才明白这是这个地方的规矩,就像在观里师太规定每天晚饭后必须到诵经室诵经自修反省一天的对错和得失。
她小小的身子伏在汉白玉的地上,耳旁听着榻上的恭惠妃下榻,缓
缓轻轻的脚步声靠近了她,接着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扶住了她的两只胳膊,然后柔声道“盛儿起来吧。”
她借着恭惠妃向上的拉力抬起小小的脑袋,刚好撞上了孟弦阙看着她的眼眸,那眼里是温柔的,但是那种感觉却又和嬷嬷不一样,她的温柔像隔着一面水幕,让人一眼无法望穿。
“我本该早早过去看你的,盛儿可还习惯?”孟弦阙蹲身在她面前,温柔的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
“惠妃娘娘,盛儿挺好的。”她其实很不适应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讷讷的点头。
“我以前和你母妃交好,如同亲姐妹,你叫我惠妃娘娘太见外了,你可以喊我一声姨母么?”孟弦阙倒是并不在意她的生疏,只是一笑而过。
她咧着嘴笑了笑叫道:
“惠姨母。”
在恭惠妃的寝宫听阙殿用了晚餐,两人说说笑笑吃了很久。这在观里的时候是绝不允许的,嬷嬷说‘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说话对身体不好。她一贯性子活泼话多,而且观里的师姐都一心悟禅总没人陪她说话,所以她一逮到机会就想说话,这次终于让她过了一把瘾,但是没有嬷嬷在身边时不时的训诫,此刻真有些怀念以前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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