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秋,夜。
大秋刚收完,马上就要八月十五了,姣白的月光映照的华北某个小村庄显得格外寂静。村子东北头的七分新的三间瓦房的东屋七八个成年人正静静的看着土炕下站着的稚气少年。
“十四我也不小了,以后我就自己挑门口过日子。钱分三份,爷爷奶奶一份,姥爷姥姥一份,这算我替我爸妈给老人的养老钱。我一份,毕竟咋儿说我过日子也得花钱。”少年平静的又重复了一遍。
大队书记孟祥宝有点儿不放心,“小寒虽然打小看着你长起来的,也知道你这孩子是个踏实孩子,也有心眼儿。可这挑门口过日子可不容易啊,你可得好好琢磨琢磨,别脑袋一热就说。”
“表叔,我想好了。我爷爷奶奶年纪也一年比一年大,我二叔也该结婚了,还有我老叔和老姑都得他们费心。我呢,虽然小但只要不败家这几千块钱也够我生活喽。我爷爷奶奶也不能不管我,碰到难处肯定帮一把。再说还有大队呢,庄里的大爷大妈、叔叔婶子的平常也都挺照顾我的。也就几年,我也就长大了。”少年语气依旧平静,似乎早就做好了打算。
“这可不中,哪儿有这么大点孩子拿这么多钱的啊!”奶奶薄秀芝马上开口反对。盖上瓦房,就把娶了媳妇忘了娘的有残疾的大儿子分家分了出去,谁知道大儿媳妇敢干,也会过,几年就起盖了三间瓦房。虽然老大家两口子出车祸死了自己心里也不得劲儿,但想想马上就要说媳妇的二儿子,还有只比孙子大四岁的双胞胎,小儿子和老闺女,心马上就又硬了起来。
“恩、恩。亲家母说的也是毕竟也是一万多,这可不是小数。”觉得外甥和自家近的作为娘家的代表人大舅李维文说。
“大队经手运输公司一共赔了一万七千三百三十八块五毛六,包括昌斌两口子的丧葬费、老人的赡养费、孩子的抚养费、孩子住院的营养费。一包在内,咱们三方签字,钱早到大队账上了,今儿我也都带过来了。按小寒说的,一家就是五千七百七十九快五毛二。说实在的真要这么分,孩子吃点亏,刚从医院出来的。人家运输公司也特意说了,这钱里有孩子的营养费。”大队会计孟繁贵有些不耐烦的插了一嘴。心里想,都是说的好听,不就看上孩子的钱了么。
“没事儿,我没事儿了。我爷爷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还得操持我爸我妈的白事儿不容易;姥爷姥姥也都受不了,有病了,还起不来炕呢。就这么分吧!”张小寒虽然语气平静,但心里还是有一些腻味。
“昌斌他们还有存折呢!”薄秀芝嘟囔着。
斜倚在门口炕边被垛上退伍军人出身的大队长张树清“噌”一声,坐起来说。“嫂子,你别磨叽了。今儿昌斌家妈家也来人了,咱不能丢人丢外庄去。”又看了看大哥张树生说,“按庄稼勾当说,昌斌早就分家另过了,如今两口子都没了,家产天经地义就是他儿子的,跟别人没关系,爷爷奶奶、姥爷姥姥也不行。从国法讲,照小寒说的,你们两家都分小六千,这年头说,四千块钱三间瓦房带厢房、猪圈、院墙都能盖起来。不说土里刨食的,就说从乡庄出去的,市里挣工资的,四六八庄扫听扫听给他们爹妈都多少钱。再说小寒是你亲孙子,爹妈没了,还知道替爹妈尽孝。谁家孩子是啥样都明白,咱们就不能让好孩子为难!大哥,你说是吧。”
看到张树生点头,大队书记孟祥宝说:“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繁贵叔,就按小寒说的写吧,赔偿的平分三份儿。昌斌他们家分的地,树生大哥你们先种着,一年给小寒三百斤麦子、一百斤稻子、二百玉米,公粮你们交,菜地小寒自个料理。另外,丑话说头里,小寒自己挑门口过也不容易,平常不管爷爷家还是姥爷家能多帮就多帮几把,从大队角度说欢迎。但是要是打主意从小寒这儿借钱,得经过大队同意。”
看到大家都点了头,老会计孟繁贵手到擒来马上就写好了一式四份文书,爷爷张树生、大舅李维文、少年张小寒打印泥按手印,孟繁贵盖上大队公章。自此,纷纷扰扰两个月的家产争夺终于结束了。
大舅李维文把一叠钱塞进张小寒怀里“你那个钱都存起来。这钱给你平常花,剩下的我给你存起来,等将来大事儿用着了再给你取出来。”,又回头对着亲家张树生、孟家坨大队的人说,“我就先回去了,家里老人还等着听信儿呢。”
送走了李维文,张树生两口子也回了家。
大队一行人则拐弯来了张树清家。
张树清家早就准备好了饭菜。猪头肉、韭菜炒鸡蛋、花生米,还有烙好的家常饼,一塑料壶高粱酒,八十年代经典的农村小席面。
“昌斌家这小子不简单啊,将来肯定出息喽!”喝了几两酒,一向话不多的民兵连长赵连喜说。
“恩。随昌斌都是人尖子。”电工张作良附和着。
“啥随昌斌啊,我看是都是人家昌斌媳妇的功劳。”孟繁贵有些不屑。
“那可不,昌斌没他媳妇哪儿是哪儿啊。”作为张昌斌的亲二叔张树清一直认为昌斌家日子能成为庄里头一份儿,都是侄媳妇的功劳。
“恩,不用说咱们孟家坨,就是整个辛庄子公社找这样媳妇都得好好挑挑。”孟祥宝接过话茬,“唉,好人不长寿啊。”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孟家坨大队几乎所有的老人都知道,当初挖海河大奋战,张昌斌、孟祥宝都看上了隔壁李庄子公社的漂亮能干的李维芳。只不过李维芳出事故的时候,张昌斌反应更快推开了李维芳,自己被砸了腿落了残。也正因为这个,最终李维芳选择了张昌斌,这也一直是孟祥宝心里的坎儿,要不今天孟祥宝也不会给小寒做主。
“老二你带着老三厢屋睡觉去,老闺女你也西屋睡觉去。”张树生打发走仨孩子,恶狠狠对薄秀芝说,“别嘀嘀咕咕的了,你儿子没了人家闺女还没了呢。你儿子救过人家维芳,你儿子不救有的是人救,别的不说孟祥宝肯定救。再说人家维芳嫁过来可没要一分钱一粒米的嫁妆,嫁过来入队就挣一等工分,家里洗衣裳做饭,还帮你照顾老二。你怀着双棒儿,大冬天坑里砸窟窿给你捞鱼做鱼汤,那都是谁啊!人家有孩子挣不了工分,你都给人家撂脸子。一分地包产到户,咱们家刚奔波着盖上瓦房,你就耍赖闹分家,让老大一家子住地震棚,给了一缸麦子,连锅都没给,这不都你办的事儿么!你看着那钱眼儿热,全庄人都眼儿热。你要敢找小寒要钱,用在老二、老三身上用咱们家,全庄人都得戳咱们脊梁骨,吐沫星子都淹死咱们。话再说回来,小寒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他不愿意和咱们过,咱们也不能硬拉着过来。虽说今儿有他自个的心眼儿,可也知道心疼咱们老的,这么一分,咱们到手这钱怎么使谁也说不出话来。”
“那就按你跟亲家说那样,明天把这钱存信用社去吧,这钱咱们不能动。”姥爷李德全听完大儿子的叙述声带颤音的说。李维文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旁边的姥姥打眼色又咽进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