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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番外 苏风

我兄长苏云比我大十几岁,多吃了十几年白米饭,果真比我厉害不止一层。我守在公子房门口时,被大梁公主扰得烦不胜烦,却实在对她无可奈何,最后宁愿受皮肉之苦挨上三十杖,也不想再同她周旋。

所以当我躲在暗处看着我哥笑眯眯地将老虎一般的公主忽悠得小猫似的,简直目瞪口呆,对我哥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哥对公主说,公子生得俊朗、人又好,不少姑娘倾慕于公子,可是公子却不想让自己残疾的双腿拖累好人家的姑娘,是以很多年来于男女一事上总是淡淡的。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客观事实全是真的,可是那理由却诚然是我哥胡诌的,为的就是取得公主的同情。依我看,公子这么多年身边都不曾有女子相伴,纯粹是公子对此不感兴趣。他对遇到的女子总是友善温和的,像对黎姑娘那般,却不含男女之爱。

最初遇到黎姑娘时,我曾听得她跟慕白公子私下里总是称公子为“玉公子”的,我心里觉得好笑,却又觉得贴切。公子待人可不就是温润如玉的么?

后来黎姑娘知道了些什么,突然对公子很不客气起来,言语之间十分刻薄冷漠。她似小孩子一般,恨恨地说:“什么玉公子!从前以为他是干净无暇的白玉,现在方晓得,他根本是块琥珀疙瘩,外表干净剔透,内里却是诡谲可恶的虫子!”我觉得更加好笑。白玉吗?公子从来都不是,但却也不是如黎姑娘所说的那般。我倒觉得公子是块墨玉。他的遭遇注定他不可能成为一个纯净无瑕之人,可是公子自有自己的原则和坚持。

我自公子五岁时便来到他身边,小时候是跟班,长大后是护卫。

公子曾经是一个真正纯善之人,直到他十六岁时遭了三皇子及其生母的暗算。公子的生母惠妃素来身子孱弱,于此灾祸之中忧思过度,骤然薨逝。而公子病重卧床之时,其实对三皇子一派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可他依旧选择不再追究,为的是与皇上的父子之情,与兄长的兄弟之义,这是公子做的最后一件宽厚仁慈之事。

自此,那个纯善无害的苏四皇子彻底消失,轮椅上坐着的,是心思缜密、步步为营的苏里国太子殿下。

作为跟了公子许多年的心腹之人,我们都很高兴看到公子如此。他终于决定发展自己的势力,谋求最高的权势地位,以护自己及亲人周全了。虽然公子脸上真心的笑容越来越少,可是至少他开始有能力真正在波涛汹涌的政治斗争中立住脚跟。活着才是最紧要的。

很快有大臣进言,说公子已然残废,难当储君大任,说将来苏里国的龙椅上绝不能坐着一个腿脚不便之人。

公子听到消息时正坐在太子府荷花塘边喂鱼,他只是淡淡笑了笑:“皇兄竟如此迫不及待,也不怕父皇疑心。”

当夜,公子亲自前去拜访巫祝大天师,与他彻谈整整一夜。三日后,从不参与党派之争的天师向皇上进言,说,储君若有变动,苏里国必有灭国之灾。皇上原本便对公子不忍,如此更是深信不疑。自此,公子的储君之位再无人可撼动。

可是我们都知道,公子的双腿,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这六年里,太子府从未停止过派人去寻求神医仙药,只为治好公子双腿。苦熬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公子终于等到了。大梁宝库中的活壤,便是治好公子双腿的药引。于是公子带了一众亲卫,昼夜兼程,直奔颖城。

方才我说公子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直到来了颖城,我才晓得,原来只是公子平生没有遇上感兴趣之人罢了。

计划中本该是我上场胜了比武招亲,成了驸马,为公子取得活壤。我自认有能力,也心甘情愿。却不想,黎姑娘一个女子,偏要上场捣乱,毁了整个计划。

偏偏那场比赛,大梁公主亲自在台上观战,见到出事偏偏要过来瞧热闹。而她瞧见了公子,一见倾心。

现在想来,怕是命中注定。

大梁公主委实彪悍,只差把“喜欢”二字贴在脸上了。我哥有劝过公子,原计划已经失败,活壤却不能不要,公主既然倾慕公子,何不顺水推舟……被公子冷冷拒绝。公子说,这非君子所为。

可是公子对大梁公主的态度,却由冷淡回避到逐渐接受,他答应与公主出游的时候,我等皆以为他是不是听了我哥的劝,决定用此手段得到活壤了。毕竟,双腿是公子的执念。

托公主的福,那一夜,我们看见了平生从未见过的无比梦幻美丽的一幕,看见了一个六年来再未见过的公子。错愕、愠怒、惊讶、欢喜,许多种情绪重新在公子身上出现时,我忽然觉得,兴许公主才是公子的“活壤”,是令他平静无波的心湖重新激起波澜的那个人。

接下来的两日,公主对公子依旧是跟前跟后,一早醒来便在公子跟前晃来晃去,更是彻底取代我哥的位子,将轮椅握柄牢牢把握在手中。她时而弯腰在公子耳边窃窃私语,时而伏在公子膝上任公子轻抚她头发,时而又在客栈后院花树下就着公子的琴声舞一段鞭子,几鞭落下,院子中仿佛下了一场花雨。他们实在般配得很,一个沉静,一个热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大梁点灯节的最后一日,公主推公子去看花灯游街,不许我们跟着。却不想,那夜偏偏出事。

三皇子韬光养晦了六年,终于决心东山再起,不仅趁着公子外出拉拢朝臣、把控朝堂,还不远万里派出死士,欲对公子斩草除根。

我等赶到之时,正看见公主挥鞭击落两个偷袭公子的杀手,而她背后被生生砍了一刀。

杀手很快被我们制服。公子毫发无伤。

公子说,医不好公主,我们这些做护卫的全都不必活了。这么多年,我从未见过公子如此动怒。

所幸公主无事,公子不眠不休坐在床榻前守了公主一夜一日,直到她醒来,之后便是静养即可。

可是这时国内传来急报,皇上病重,三皇子率兵举事,已经控制了苏里朝堂。两日前,他更是盗取兵符,假传太子之令对大梁出兵。我苏里国百万雄师乃公子殚精竭虑、废寝忘食建成,在大梁毫无防备之下,自是势不可挡,区区两日,便已占领大梁三城。

大梁兵力虽不如苏里国,却也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吞并,待大梁奋起反抗,干戈相接,伤的是两国筋骨,苦的是两国百姓。三皇子并非不知这一点。他此举无非是要陷公子于不仁不义,顺便消磨公子手下亲师的实力与威望。

他果然做到了。

黎姑娘首先便来质问公子。她其实对所谓苏里国、大梁毫不关心,她为的是大梁公主。公子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黎姑娘对此事是何态度,大梁公主对此事就会是何态度,后面发生的事情证明了,果然果然。更何况,公主是大梁的公主,与我们本就不是一个阵营。

她伤心欲绝地质问公子,问他接纳她,可否是为了国宝活壤。

公子说,是。

我不明白公子何故要这样说,明明就不是。公子的喜欢,隐忍、内敛,却瞒不过我们这些心腹的眼睛。

公主问公子,苏里国是否已占据大梁三座城池。

公子说,是。

我更加不明白,公子为何不解释,他虽是苏里太子,发兵侵略一事却是狼子野心的三皇子打着他的名号做下的。明明一切还可以挽回的。

可他一言不发,不做任何解释。

直到公主崩溃离开,公子压抑许久,蓦地吐出一口心头血,险些将我们吓得魂飞魄散。我从前只晓得公子喜欢大梁公主,如此方知,短短三四日,公子已爱她入骨。

颖城之事至此终结。国内混乱,战事吃紧,于是匆匆离开,奔赴苏里国。

颖城半月时光,终如大梦一场,伴着悠悠诉不尽的无奈与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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