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宇渺渺,秋气高爽,晴空万里无一丝滞云流彩。朱紫大门缓缓而开,一行人鱼贯而入,为首的戴一顶金翅锦帽,身着绯袍玄靴,面皮净白无须,身高七尺,气宇轩昂。
“吴大人!”屋内走出一个人来,此人约三十岁上下,宽袍缓带,仪度雍容,五官似玉刻而成,却隐隐笼着一丝愁云。他见到为首的绯袍男人,身子一颤,不禁错愕。
“太子李泽听旨!”
吴大人朗朗道:“奉圣谕,即日着东宫迁苍梧郡,改封为苍梧王。听谕即启,不得有误!”
东宫太子李泽听毕,有如雷击,拜在地上脸色苍白,死灰一般。太子宾客卫英急道:“吴大人,这可正是圣上旨言?”
中书令吴立怀脸色一变,怒道:“大胆!卫英,你莫非怀疑本官在假传圣旨不成?”
“下官不敢。”卫英赶紧低下头去,他不过是情急之下才脱口此言。吴立怀乃是当令天子近臣,虽为阉人却官居中书令,位高权重,连太子见他也得行子侄之礼,又岂能是自己敢得罪的。
“太子。”吴立怀突然改口,笑道:“应该是苍梧王,事不宜迟,赶紧启程吧!皇上正在气头上,若是责怪下来,只怕……”
“臣领旨。”李泽泪流满面,想不到自己如履满冰近二十年,终于还是没能保全自己。一纸诏令,就要带着全家往那南方去了。
“王爷,您也莫怪皇上无情。这帝王家事,咱们作臣子的不好多话,可是王爷您害不该与育王暗底里较劲,全朝文武谁不知皇上最疼育王。”吴立怀低低一笑,轻声道:“您给育王下蛊,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么?”
数月前,魏国皇帝幼子育王一病不起,皇帝边召天下名医也无济于事,后来一位方士求见,说这是宫中有人用巫蛊作乱。皇帝闻言震怒,大肆搜遍宫殿各处也一无所得,后来有人说在太子东宫发现偶人,一经查探,果真属实!皇帝龙颜大怒,太子李泽素来不得他心意,当即欲废太子,后来侍中夏仲生死活不肯,联合群臣拒不奉诏。
皇帝奈何他不得,此事便搁下来,前几日夏仲生领旨前往河西督办治水,皇帝趁机下旨,将太子贬去苍梧郡。
“吴大人。孤……孤是被冤的。”
“哇。”后院突然响起一声清亮啼哭,如雏凤初鸣,声响亭阁瓦宇。太子宾客卫英喜道:“殿下,太子……王妃生了。”
李泽脸上毫无喜意,仍是凄然。吴立怀拱手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下官这就给皇上复旨,愿王爷不得再耽搁时辰了。”说罢,留下几名黑衣卫士在此,自己扬长而去。
“太子爷!太子爷!”一名宫女仓皇跑出,被门槛一绊,差点一脑栽在地上。她跑到李泽面前拜,呜咽道:“太子爷,太子妃她……她……”
李泽如梦惊醒,将宫女抓起来,喝道:“辰妃她怎么了?”
宫女哭道:“太子妃……她……她去了。”
“孽儿,孽儿……”李泽喃喃自语。他自被立为太子后便娶辰妃为妻,婚后琴瑟调和,恩爱似蜜。辰妃为他生得一子,名为李寰。
年初时发现又有身孕,此后东宫恶运连连,先是太子妃夜中遇见作崇之物,受惊几乎小产死去,后来又遭人以巫蛊陷害,自己太子之位岌岌可危。此番生下来后,太子妃竟香消玉殒的去了,而自己也要被贬去苍梧郡。
见李泽神色失常,跌跌撞撞的朝后院走去。卫英问:“太子妃所生孩儿是男是女?”
宫女答道:“是女孩儿。”
因苍梧王丧偶,皇帝李愈特别开恩,允他在京多停留七日,办完丧事再去苍梧郡。东宫门庭冷落,那怕是前太子妃新丧,也未有几人前来吊唁。李泽一连几日闭门不出,长饮悲哭不止。
残阳似血,火云燃炽,车马辚辚,十余辆马车蜿蜒成一条长蛇,缓缓来到神武门下。为首的卫士执戟拦在门前,大声道:“奉旨!苍梧王不得携有重资,一行三辆马车即可!”
这时一柄长剑抄开布帘,从马车内跳出一位玉面生辉的少年,他喝道:“大胆!你这等粗莽武夫也敢对皇家颐指气使!”
卫士道:“下臣不敢!下臣只是奉旨行事。”
卫英翻下马来,对少年拱手道:“世子,雷霆雨露皆君恩。待陛下气消之后自然会让王爷与世子回京,切莫与此等粗人生怒。”
李寰浓眉一拧,淡淡道:“卫师傅所言正是,待我再回京城之时,非得好好鞭打他一顿不可。”
一行人匆匆下马,将十来车的物资尽留城下,只待着三辆马车上路。少年难忍心疼,叹道:“可惜了这些金银细软。”
卫英慨然道:“若是不能重回东宫,留这些金银又有何用呢?”
李寰朝前面的马车望去一眼,自己的父亲前太子便在车中。因新丧爱妻,李泽此刻痛不欲生,呆在车里酩酊大醉。李寰脸色一黯,心道:“母亲去世,父亲只顾醉酒,这家中倒无一人值得依托的了。”想到自己的小妹,心头更不是滋味,小妹坠地好几天,父亲也不曾看过她一眼,到现在还未取一个名字。
一骑扬尘,远远而来,马上的人高喊道:“苍梧王李泽接旨。”
所有人匍匐在地,恭迎圣旨。那使者朝地上一扫,问:“苍梧王呢?”
卫英慌忙答道:“殿下新丧爱妻,借酒销愁过度,此刻正在车中小憩。”
使者不悦道:“罢了!反正此事也与他未有什么干系。”
“闻苍梧王李泽之妃诞下爱女,特赐名李琬,并赏玉玦一只。”说罢,使者端出一只檀木锦盒,开盒可见那明黄锦布里放着一只晶莹雪亮的玉玦,用金丝缠络为绳系着。
“臣谢陛下天恩。”
李寰朝地上深深一叩,将木匣接到手中。他望着宫女阿蓝所抱的女婴,心道:“陛下总算未将你忘记,要不然你这辈子连个名字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