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见着莫轻语哼哼哈哈地从床榻上挣扎着张开了眼,眼角只是扫了那么一眼,并没有多言,不过是挥了挥手,便是让人拿来了一碗刚刚温好的稀饭,并不能算得上是好吃,但灌下了一碗稀饭进肚子,她才觉得自己的肚子没有那么难受了。
而自己似乎是王婆子来负责的,每到上药的时候,都对见着王婆子,王婆子涂药的动作并不算得上是温柔,每次都痛得莫轻语好一阵咧牙咧齿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骨子里的自尊心作怪,即便死命忍着都将唇瓣咬出个很深的痕迹来,莫轻语也不愿意发出痛苦地声音,有的时候真的痛得狠了,才会忍不住地发出几声闷哼。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差不多八周岁的小丫头,身高还不如一个六岁的娃儿强,皮肤都说不上很黑,但黯淡那倒是真的,头发更是显出了几分暗黄来,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手上已经略有几分粗糙了,基本用不着多想,这丫头是市井带回来了,也就只有那样的人家,才会让这样一个丫头片子干粗活。
王婆子也是市井出身的,对此当然是清楚不过,也没有什么更多的想法,在这堇王府来,最大权势也莫过于那个大人的宠爱,而她更不认为就这么一个丫头片子能干得什么。
心里虽然是这样想的,但她不经意地看见那个丫头强忍着,额角直冒着冷汗,显得极为痛苦的稚嫩的脸,心中还是有那么几分不忍,手下的动作已是不自觉地放轻柔了。
莫轻语顿时便是一愣,略有点呆呆地回过头来,就这么定定地望着王婆子发愣,愣了足足好一会儿,就算是一向扳着脸的王婆子,都竟觉好不自觉,手下不觉一重,直让还没有回过神来的莫轻语痛得大‘哼’了一声,王婆子这才惊觉,手劲才缓缓地放轻来。
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没有那么紧张地缘故,没有一会儿便是频频地转过头来,却是在王婆子视线扫过来的那瞬间有点慌张地转回去,一连好几次,莫轻语终是大着胆子,有点涩涩地转过了头来,脸蛋儿微红地对上了王婆子的视线,踌躇着开了口,“那个,我可以喊你……王婆婆么?”
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也不过是一个瞬间而已,王婆子的心绪不由得有几分的复杂了。
女娃的声音有点低有点沙哑,要不是距离靠得近,王婆子压根就听不清。
堇王府府中恪守规矩,王婆子身为集中院三大管家婆子之一,虽然资历最浅,但身份在府中也不算是低,别的姑娘都得喊她一声王管家,身份地位高一点的话,便唤作王氏,但没有人敢唤作王婆婆,那是市井之人才惯用的称呼,在堇王府中又怎么可能听见?
仔细想想,那丫头也不过是那位大人随意在市井带回来的,想唤作‘婆婆’也没有多奇怪的,只是,这声‘王婆婆’多多少少都让王婆子有那么几分的恍惚。
王婆子的丈夫早殁了,生前是堇王府中前院的管家,正是这样,出身市井的王婆子才能成得了这集芳院的管家婆子。然而,进了这堇王府,虽说是衣食无忧,但又怎么能比得市井的热闹和温馨?更别说,王婆子的孩子早些年便是夭折了,夭折的时候,也还真的和莫轻语差不多六七岁的年龄。
莫轻语这番怯怯又带着几分渴望的神态,倒还真的让王婆子的心中微暖,只不过王婆子严肃惯了,脸上依旧扳着没有多少表情的脸,涂药的动作却是轻柔了不少,轻轻地哼了声,“嗯”。
不高不低地一个应声,却是让莫轻语皱巴巴的脸展露了一个灿烂的笑颜来,圆圆的杏眼微眯着,盈盈地眸光道尽了欢喜,就像是一只得了吃的小奶猫一般,欣喜喜形于色,要不是身上的伤限制着她不能动弹,王婆子甚至想着这个丫头是不是就这么蹦跶起来。
不得不说,在这堇王府呆久了,见得面具多了,妒忌,憎恨,仇恨,厌恶,王婆子看多了也就不自禁地有点麻木了,但这会儿看着这样不加掩饰的欣喜,王婆子到底是有些心软,虽然依旧像是往常一样并没有说多少话,但脸色却是多了几分暖色,女娃略为稚嫩的声音还是耳边嚷嚷着,直让王婆子不由得微微抿起了唇,心情却是不禁好起来了。
“王婆婆,我叫莫轻语,莫,轻,语哦,爹爹和娘亲都不识得字,是请着村里的教书先生帮忙着起的哦,听娘亲说,爹爹那会儿还高兴得将家里剩下了那么几只下蛋的鸡,宰了一只送给了教书学生补身子……”
这些零零碎碎地事儿并不是这辈子的事儿了,这辈子的莫轻语不过是个没有亲人的孤儿罢了,只等着牙婆子有机会将她给卖了小赚一笔,但到了现在,莫轻语依旧还是很记得清楚,上辈子的自己也曾经有过一个贫瘠却是温暖的家,不富裕却是给予他最后的爹爹和娘亲,甚至不像别家的女娃儿一般,让她帮忙着家里干粗活。
只不过,好景不长,在她将近十岁之时,村里生了横祸,山贼入村,爹爹和娘亲不幸逝去了,而她自己也成了为谋生而不断贬低着自己的人。
多长时间了,莫轻语都快忘记那曾经难得的温馨了,看着这脸冷,但却是这阵子最为照顾她的王婆子,那声声‘王婆婆’倒是多了那么几分的真情真意。
堇王府究竟是怎样一个龙潭虎穴,莫轻语可以说最清楚不过,莫轻语这样唤着‘王婆婆’最初的打算并不是没有近套客乎之意,只是,她总想着仗着自己尚未年幼的躯体,是不是能够就这么,就这么,暂时性地贪婪一下这样毫不掩饰地感情?又或许说,她可不可以尝试着,毫不忌惮,毫不掩饰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