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林肯并没有直接驶向市区,而是拐个弯绕到后山坡,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小镇,同样可以看到叶家大院。
叶子圣从车里钻出来,坐到一块青石上,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出生成长的地方,表情凝重,心中泛起一股凄楚感……
愈加淡薄的落日余晖下,整个小镇看起来温馨祥和,叶家大院里隐约看到一个人的身影,手执一把破旧扫帚,在院中清扫满地落叶。
没错肯定是哑巴大伯叶兴茂,想起自己的大伯叶子圣耸了耸鼻子,顿时感觉酸酸的。
大伯也是一个苦命人,虽然不能言语,但对自己疼爱有加,何老太在的时候能确保衣食无忧,可以活出点人样,如今生活凄楚不堪,叶子圣叹了口气。
叶家往上数三代,一直都是地贫苗稀,到何老太这辈方有所起色,接连生育两子,老大名叫叶兴茂,老二叶兴盛。
虽然给两人名字起的颇有寓意,希望叶家人丁兴旺,怎乃天不遂人愿,仅老二叶兴盛生育一子叫叶子圣,不久后丧妻,老大叶兴茂天生聋哑,至今未娶。
记忆中叶子圣对他爹叶兴盛完全没有印象,后来何老太告诉他,自己出生不足百天母亲便离世了,叶兴盛嗜赌成性,不思兴家之道,整日右手好闲,为偿还赌债不断盗取叶家画廊藏品,后被赌场债主追债外逃后音信皆无。
自从何老太过世后,除了每个月的祭拜,自己也很少再来过,偌大的叶家大院只有叶兴茂留守,空荡荡显得凄冷萧条,只有当叶兴茂偶尔在院中穿行时,才能感觉到一丝生机。
回想起自己的奶奶何老太,他总觉得叶家亏欠他太多,她一生命苦,自从嫁给叶家老爷子叶鹏举后,便受尽他的百般打骂,叶子圣翻起了心中记忆。
奶奶素来心善,她不曾不止一次告诉自己,这就是命,所有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依然漾起和蔼的笑意,这种笑容让叶子圣觉得心里莫名的酸楚,或许这是奶奶一种无奈的诉说,或许是对宿命的叛依。
叶子圣曾在心里暗骂,自己的爷爷叶鹏举是个不成事的主,败尽了叶家祖上基业。而且心火极其爆烈,稍有腻心之事,便开始酗酒,而后无所顾忌的抬起穿牛皮鞋的大脚,迅速踹在自己的屁股蛋上,下脚之重令人心悸,一脚下去足够他在床上躺两天才能下地走路。
自己五岁那年,在院中一颗皂角树下撒了泡尿,刚好被叶鹏举撞上,当即便怒不可遏,何老太见状赶紧上前护住自己,却被爷爷叶鹏举猛然一脚踢出两米远,眉头撞到墙角,留下了蚯蚓般的疤痕。
何老太只能自行艰难起身,拉着自己出门去包扎,而老爷子扔了酒瓶,附在床上呼噜震天响,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爷爷叶鹏举鬼催的命短,死时刚过三十,据说是醉酒调戏女子,被人一路追打,慌乱逃跑中失足跌到臭河沟给淹死了,被人用板车拉过来时,叶子圣才看到他满身污泥,脸色青紫,嘴角渗出一丝血迹,手中紧抓的酒瓶中灌满了河沟中的臭水。
叶鹏举的死对何老太似乎是一种幸事,虽守了活寡,但数月后何老太气色变好,整个人神清气爽,走路锵锵有力。
有一天,何老太手上突然多了根凤首拐杖,早晚拿在手中,睡觉时压在枕头下,从来不让自己碰,也从不会打自己提出的疑问,在叶子圣看来奶奶的举动莫名的怪异。
还有一件怪异的事,叶家祠堂中两个牌位,一个是自己死去的母亲欧阳萍,一个是失踪的亲爹叶兴盛,叶子圣曾疑惑不解的问过奶奶,何老太似乎不愿谈及这个儿子,每次都刻意回避这个话题。
有一天,经不住叶子圣的死磨硬泡,还是没忍住,说出了自己此番用意,你的亲爹虽然不确定是不是还在世,但在我心里已经死了,在这里给他供个牌位,做娘的希望他能找个好的归处。
直到何老太过世至今,叶子圣也没能见到爹的出现,当天操持丧事的刘叔拍着自己的肩头:“过去给你奶奶磕个头吧,叶家画廊是奶奶何老太留给你的唯一基业,你那个不争气的爹,自你娘死后便不见了踪影”。
刘叔脸色变了一下接着说:“有人说他找了个外国娘们,正逍遥快活呢”。
叶子圣想到何老太给爹供奉的牌位,还有刘叔说的话,他觉得自己的爹并没有死,在当天的葬礼上忍不住骂了他一句:“完全没有人性的东西”。
骂完后觉得心里解了不少气,随即对着何老太的遗像,闷闷磕了三个响头,眼睛红红的却没有流出一滴泪。
葬礼上只有哑巴大伯叶兴茂呜呜哇哇痛哭流涕,叶子圣心里五味杂陈,用手拧了一下鼻头,只感觉酸酸的,使把劲却拧出一把鼻涕,刘叔顺手一巴掌拍到他头上:“比你爹出息点吧孩子,哭两声也不枉何老太养你这么大”。
何老太留下的叶家画院紧靠着叶家大院,是一间临街门面,里面挂满了叶家祖上收藏的名作,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珍玩古董,就是靠着这些营生,叶子圣自小衣食无忧,大伯叶兴茂也活的滋润。
在何老太苦心操持下,画院日渐兴盛起来,随后便在租下位居市东区的一座三层楼房,在周围高楼林立中,宛如着装新潮美女屁股下面的花梨木方凳,不太搭调,又不可或缺。
外墙经过进行的装饰古香古色,深沉凝重,正门口上方悬挂一方匾牌,黝黑发亮的底色,金黄色的“叶家画院”显得格调高雅。
何老太走后叶子圣坐拥整个叶家画院,空闲时间,脑海中便不停浮现何老太慈祥的面容,还有那根神秘的凤首拐杖……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小镇开始亮起了灯火,坐在后山坡上望去,小镇虽不大但满目繁华,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叶家大院内一片漆黑,院中粗大皂角树上一只灰暗的灯光,在晚风中左右摆动。
叶子圣站起身,没有说一句话,仅发出一声叹息,眼中充满了凄苦与不舍,随即进入车内向市区驶去。
路上他把用红布包好的凤首拐杖拿在手中,几欲想要拆开,但最终还是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重新放在后排座位上。
一个小时的车程,黑色林肯稳稳停在叶家画廊的门口,一个人匆匆跑过来,叶子圣摇下车窗,看见来人正是画廊的副总秋禾。
没等他开口秋禾便急不可耐的说道:“叶总,有人等你一下午了,看样子是一位道长”。
叶子圣听完后,脸色变得阴郁,赶紧从车内下来,叮嘱秋禾把凤首拐杖送到办公室,自己则脚步匆忙的直奔会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