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你说不管答案如何，你都要一意孤行，但我还是告诉你算了。”看着龙三手中的雪里尖再次展开层层铁笋，王小明却似乎没有了恐惧。他歪着头，微笑中透出一股痞子的味道：“没错，我就是那晚，救了老成、也顺手救下你的那位身穿铁甲的高手。”
说完，王小明把双手一摊：“看你这么爽快承认‘怕我’，我也爽快一把又有何妨？现在我承认了，你待如何？”
你待如何。
之前的百般掩饰如同一个笑话，这一刻爽快地承认铁衣人的身份。王小明举止看似都很简单，可落到龙三眼中，却幻化成了千万种猜测。这一句你待如何，又有怎样的深意呢？
为了保命，故而诡称自身是铁衣人，好令龙三不敢灭口？
是龙三步步紧逼，王小明忍耐不住，说出真实身份，然后很快便要对龙三下手？
或者也和龙三一样，王小明武功极高却也有着十分厉害的仇家。在被追杀的环境下，与其被逼得动手暴露身份，不如找机会与龙三握手言和，动口不动手么？
又或者他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开玩笑呢？
一双狭长慵懒的眼睛，一只如果再挺一些便能媲美狮鼻的鼻子，一张近看有些歪的嘴。这些再普通不过的五官，组成了王小明的脸，一张连龙三都看不透的脸。
“看透一个人武功是没有用的。杀人之前，要先看透这个人心，你才能万无一失得杀掉他。如果你看不透这个人的心，你便会杀得不顺畅，乃至——反而被他杀掉。”
记忆中的教诲不受自控地浮现在脑海中，龙三心里颇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到头来，那个陈旧的问题还是没能得到回答。
王小明究竟是不是铁衣人？
此刻王小明已经亲口承认，龙三反而拿不定注意了。在这个令人看不透的笑容中，任何答案都是不再可信的。纠缠在无数猜测中的龙三，忽然在心中快刀一挥，抛却了那些杂念，只余下一个问题，一个“是”或“否”的问题：“既看不透他，那便杀掉他……杀得掉吗？”
然后龙三就很快得出了答案。
王小明的眉尖一颤，他感觉身边的风陡然又冷了几分。而那股寒意的来源，正是龙三的剑。他的笑开始发苦：“你还是要杀我。”
龙三也苦笑着回答：“本少爷说过，我胆量不大的。”
剑尖缓缓被一只手抬起，雪里尖上的刺翕动如蛇。
王小明又摊了摊手：“我真搞不懂你究竟在怕什么，我又不会碍你的事。”
龙三摇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本少爷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剑尖先后指过王小明的膝盖，小腹，胸口，一路缓缓往上。
王小明指了指龙三的丹田：“这时候动手，伤势不要紧吧？”
“你的立场，好像不该担忧这事吧？”
剑尖停在王小明的眉心处，握剑的手看似很稳，王小明却能感觉到这只手臂内中奔腾的血液。那是一只即将要杀人的手，一把很快要染血的剑。他知道不论龙三心中如何打算，他下一次出手，将不再是试探，而是真正的灭口之剑。
想不到自己一再的退让，竟反而让龙三动了浓重的杀心，王小明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没有时间再去推测。他只有最后一句话的时间，龙三的杀人剑已酝酿完成了。
“我是为老成担心呐，老成后面该苦咯。”王小明叹着气说完了这句话：“手头忙着局里的一堆破事儿，回头还得为我俩其中一个收尸。真不走运呐，小芙蓉还说老成找到咱俩是‘捡到宝’了呢，我看是‘踩到屎’还差不多。”
说完这句话后，王小明便紧握住了折扇。不论他的武功究竟如何，王小明的眼力放在江湖中，一定是屈指可数的。那把指着他眉心的雪里尖，究竟能让他死得多快、多透，王小明早已看得清清楚楚，他虽然不想动手，但更不想死。
所以在这北方小镇的郊外，在这秋夜的寒风中，在这个出身江湖第一教的龙三面前，王小明做好了一决生死的准备。
然而龙三的剑并没有递过来。
“什么声音？”耳力同样不弱的王小明很快发觉了不对的地方。
“你也听得见。”龙三的语气不带疑问，毫不避讳忌惮之意。
“听得见，但是听不懂。”王小明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啾~啾~啾~”几不可闻的声音从湖边小林中传出，随后一只拇指大小的黑影忽然落在龙三肩膀上。龙三的表情随着鸟鸣而变，雪里尖上的铁笋和铁刺也不断往回缩去。
“出了什么事？”王小明不禁问道。
龙三很不对。
即便仅仅与他算是初识，王小明也有一种极其肯定感觉：此刻的这个表情，不应该出现在龙三的脸上。
第一次见到龙三，他还是一个衣衫破烂、面色苍白的小乞丐。成实让王小明给他送了一件护衣过去，龙三唯唯诺诺道着谢，当时王小明只是觉得他的声音比常人更轻柔一些。其实如今细细一想，那种“啾啾”的鸟叫声，在当时便已经出现在常威镖局中了，只是这鸟鸣轻细异常，即便王小明耳力异于常人，在镖局白天人声嘈杂环境中，也的确难以留意到。
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龙三，是在成实、李业火一夜铺遇袭当晚。龙三一剑杀死夜行人，却被老鱼头释放出信号弹，引来九龙教长老鲲鹏的追杀。那时，从龙三的行动中，已可看出他负有内伤，想来他始终嗓音轻柔，多半也是由这种内伤引起。
数来，两人之间也不过寥寥数面，连熟悉都称不上。就连王小明和龙三两个名字，多半也都是些假名罢了。但有些人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留下很深的印象。早在龙三假死之前，王小明已对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一个乞丐，为什么有时会不经意露出那种睥睨天下的神情？
而之后的种种，令王小明对他的评价更高：能够带着伤，扮作乞丐乞讨度日；能够为了掩人耳目，不惜冒险挨下他人杀招而诈死；能够躲过江湖第一教的追杀。身上带着九龙教中也排得上号的奇剑；武功方面被成实评价为“即便时候未到，日后定然天下第一”；今夜在对峙之中，龙三又毫不避讳内心所想，坦言“恐惧”；他长相又是玉树凌风，让王小明看了只有自惭形秽的份……
这一点一滴印象，让王小明眼中的龙三成为了一个天之骄子，一个不论什么处境下，都不会失态的贵族。可这个贵族此刻却露出忌惮……夹杂有几分恐惧和痛苦的神情。
“王小明，今天这事情，就暂且如此吧。”
在王小明疑惑的神色中，雪里尖的剑笋一寸寸缩了回去，变回了一把普通的鳞片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