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里尖的剑尖停了下来。
并不是王小明的话打动了谁，而是龙三的剑被挡住了。
“老成还真收了个麻烦的后辈啊，啧，没办法。”
一柄折扇挡住了王小明的面门，也挡住了龙三的雪里尖。
那是他假扮书生所用的折扇，扇子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他手中，扇叶展开，扇面上既没有题字也没有书画，看着只是一面很普通的白纸折扇。
不可能，普通的折扇，是挡不住一柄江湖闻名宝剑的。
这扇面材质怎么看都不是普通的宣纸，整间屋子里的灯火仿佛尽为扇面所收。龙三的眼前越来越亮，直到双目吃痛就觉得明光一晃，眼皮终于不受自控闭合下来。
他只道这是王小明使的“明目火”之类的下三滥手段，忙一抖手腕，雪里尖化出满天刺影，将他周身护住。
用意志力去睁开双眼，对龙三这样的人来说只需片刻。片刻后，他便又看到了眼前的镜像。眼前还是这个书生打扮，一脸痞笑的王小明。他站在原地并没有动，也没有趁机偷袭。只是龙三再看他手时，哪还有什么折扇，分明是九把薄刃短剑在王小明掌中展开呈雀屏状。
“这障眼法是何意？”龙三冷笑道：“是警告本少爷你随时能杀我，只是没心情下手么？”
“你小时候挨揍挨多了，留下心病了吧？”王小明没好气地回道：“行了行了，楼下的人都到门口了。喂，不就是想探我底么？这藏兵纳刃的‘化铁法’乃是我祖传秘法，先拿来给你开开眼，剩下的咱们换个地方说，此间不是说话之处。”
王小明嘴里骂骂咧咧的，脚下已不顾龙三抬剑威胁跑到窗口，一副要施展轻功的模样。
龙三也收起剑来，对手既然没有在自己双目不适时偷袭，他也绝不会选择在背后下手。
走廊上镖师们的脚步清晰可闻，甚至可以听到兵刃出鞘声。然而龙三丝毫不关心这些杂声，他只是定定地看着王小明的背影。一种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即便真的留不得。但不用急着追，因为他绝不会跑。
抛开心中的忌惮与凝重，龙三刚要想跟着以轻功飞出屋子，却见窗户还被人堵着。
王小明一只脚慢吞吞跨过窗棱，看这架势是准备要慢慢爬到楼下去。此时他身子出去一半，却又把头探回屋里，整个人骑在窗户上对屋里的龙三道：“对了，你身上带银子没有？”
“什么意思？”龙三用冷笑掩饰着心中的疑惑。
“什么什么意思！”王小明笑脸一板，指着满地碎木质问道：“桌子是你打烂的，难道银子要我赔？”
“……”这回龙三连冷笑都做不出了。
秋夜中的青羊集有些冷，子时未到，已有大半个集子的货行熄了灯。日出前的渔事最忙，故而集子里的人总睡得很早。外头的冷风，会令人更珍惜焐热的床铺。
月色又被乌云遮蔽了起来，又没什么灯火。幸好对习武之人而言，透风的暗处照样可以解决事情。若是最后两人要决斗，拼个你死我活的话，屋顶和小巷反而比屋内更适合留下一具尸体。
王小明走在前头，他依然没有使用轻功，只是用稍显灵活的步伐穿行于小巷之间，看他的架势似乎是想将事情带去郊外解决。
龙三并不担心他有什么陷阱，若是可以，他反倒更希望王小明快些将他的杀招使出来。
约莫过了半个钟，青羊湖黑缎子似得湖面已清晰可见。不远处的码头上，船家挂着一个大大的灯笼，给晚归的渔船打着方向，也在王小明与龙三脸上，都留下了半侧的影子。
“你挑的地方不怎么样。”龙三看着周围的歪树髅石：“不论是谈话之所还是埋骨之处，都有失大气。”
“我又不认识路……”王小明低声嘀咕了一句，又扬声道：“这边儿地方宽敞，适合把话说开了。你不就是怀疑我是那个铁衣人么？是不是我把实话说了，这事儿就了了？”
“世事难料。”龙三拔剑在手，却没有释出杀气：“世人皆有长路欲行，东南西北各有不同，谁都保不准，哪天会挡在别人的路上，成了他人脚下一颗绊脚石。”
王小明皱眉道：“你是说，我挡了你的路？”
龙三沉默了片刻，忽然用一种很像成实的语气回答道：“我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更何况是你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人。”
看着龙三举起雪里尖，王小明后退了一步，举着双手道：“我还当你会再试探我一番呢。”
龙三摇摇头：“我练过杀人，却不善处理尸首。方才你若死在乌麟镖局下榻之所，我怕伊芙蓉会怀疑是我下的手。”
“哦，看来你倒是没想过连她一起杀。”
“本少爷说过，不管成实还是伊芙蓉，我都看得透。”
“所有看不透的人，你都想杀掉？”
两人说一句话，走一步路，一个往前逼近，一个向后退。直到王小明问出这句话，龙三停住了他的步伐。
反而王小明又往前踏了一步：“有那么可怕么？”
龙三没有开口。
“你既没有信任我，也没有将性命托付给我。只是让我活着而已，这样就令你如此害怕么？”
“唰——”
雪里尖横在两人之间，剑尖上才铁刺直指王小明眉心之处。龙三知道，当自己举剑的一刻，仿佛就是默认了王小明的话，承认了内心那种恐惧感。但奇怪的是，这种本该感到屈辱羞怒的时刻，龙三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冷静。
“是有点怕。”
“呃？”这直白的话反倒让王小明怔了怔：“你认了？”
“哼，有什么不好承认的？”龙三单侧嘴角再度一翘：“你跟着老成也有三个月，应该知道，‘说实话’这个毛病是会传染的。”
王小明也笑了起来：“说的对。这么说，你倒是从他身上学到不少胆量。”
龙三不置可否：“我有胆量自认心怯，但不表示我有胆量留下你。”
王小明举起扇子，只见他左手往扇骨上一抹，扇骨涨长了一截，便化作了锋利薄刃，九把短剑霎时从他手中出现：“我的兵器，是用一种叫做陨铁东西打造。陨铁可受我家传独门心法控制，变化两种形状。”
王小明的左手又反向一抹，那九把薄刃重新缩回去，变回那把普通折扇。
龙三握剑的手微微动了动：“不论是陨铁还是你的独门手法，本少爷即便在教中，都是闻所未闻。你将兵器之密相告，看似坦诚相见，却只能令人更加疑心了。”
“疑心我是不是铁衣人？”王小明指着自个儿鼻子问：“就这么想知道？”
“你既能将剑刃化作折扇，也必然有秘法将那套铁甲随身携带。更何况，你耳目惊人，轻轻松松便破了‘眠空’轻功，也破了雪里尖的‘铁笋生芽’……”龙三的杀气此时方现：“不管你是否与那铁衣人是同一人，你王小明已经足够危险。危险到本少爷没有胆量再与你同留在一个镖局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