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分主客落座,刚刚坐下,就听侯老对着门外说,“你们俩个在门口张望什么,还不把给客人的茶点端过来?”
我正惊讶他在和谁说话,就见门外两只半人高的猴子一本正经地捧着茶盘,如个小人儿一般一摇一摆地两条腿走路,走到我和允之跟前,也不看我们,恭恭敬敬地把放着点心的茶盘放在桌上,转身乖乖地站在侯老身旁。
瞧着猴子严肃正经的样子,我不禁哈哈大笑,允之也笑道,“侯老,这真是太妙了!这猴子都能当您府上的家丁了,我看要不了多久,它们都能用算盘了,到时候,丁管家可以只能回老家养老了,哈哈哈!”
侯老也哈哈大笑,赞赏地摸了摸两只送点心的猴子,对自己的驯服之术十分得意。“它们四个,真是比我的孙子都有用呢!”
说着,又献宝似得让两只小猴子给我们倒茶,竟然还将溅出的茶水用抹布擦去,不由得惊讶之极。
这侯老,不愧是“猴老”,家里的猴子,就像他的家人一般,与他一同衣食住行,走哪里都带着。这四只猴子也颇有灵性,对他的召唤仿佛一一听懂。不仅能端茶、倒水、取物、捶腿,退下时还会关门。
从前我倒是听说过市集上经常有人耍猴子的,但不过是用铁链子拴着猴子,让它跳舞、表演,不听话就是一顿呵斥和棍子,却没有将猴子教化得如此像人,确实是极妙!
允之说,“侯老乃世外之人,早已洞悉天机不问世事,只可惜这一代朝堂上,再不寻侯老之风,前辈之高慧后继无人。”
侯老轻轻抚摸着猴子整洁的毛发,笑道,“再高慧的人,现在也不过是个糟老头子,朝堂上那些事,自有会操心的人,用不到我。”说着,又嘿嘿笑道,“人心不古,人不如猴子。我看,很多时候啊,这猴子比人的好处多。你看,猴子它真心与你相伴,只要你真心对它,哪怕打它都不会走,人则不同,人心的贪欲啊,比不会说话的动物,不知大了多少倍?”
我不禁点头,听他说着,竟不能从他的眼睛和表情中看出任何情绪。允之想了想,竟慢慢和他聊起风土人情来,又讲了他去到多地的有趣故事,引得侯老哈哈大笑,气氛变得缓和轻快起来。
允之又开始聊起一些“学说”,听着好像是朝堂上流行的一些说法,我一半听得懂一半听不懂,我虽从小在山中读过不少书,但是对京城里政坛上最新的见识和说话是从来没听说过,允之像无意间抛出对目前几个邻国间关系的争论,又若有若无地说起丞相和兵部的想法,一开始侯老就是默默地听着,慢慢,他便开始摇头,直到最后从忍不住说几个字变成了直接指出某些想法的错误。允之一边听着,一边再抛出新的说法或背景,到后来,侯老便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我认真地听着,这是平生第一次,对国家政事、治国方略、经济措施有如此深入的了解。侯老,十年朝堂为官,即便一日间轻身而去,可是心呢,心中那份热血,怕是没法跟着他在家乡颐养天年养猴子。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从天亮说道了天黑,忽然听得他问我,“小姑娘,都是允之不好,引得我啰里啰嗦讲了这么多,你一定闷坏了,不说了不说了,留下吃晚饭吧!”
说着,便让管家引着我们去吃饭,便再不谈政事。晚饭临行时,侯老赠我一些书,乃他亲自抄写《鬼谷子》《孙子兵法》,同时,还赠我一本他亲自写就的《应州侯老手扎》,乃他毕生研究心得。
他看了看我,说道,“刚才我们聊那么久,却见你从始至终听得认真,不见厌烦,小姑娘真是难得,我将这几本书送给你,若感兴趣可以得空读读。这世上最难的不是天下,而是人心,这世间天下,不外是由人控制,只要你控乎人,便控乎天下。”
我见允之在一旁皱眉思索,便拜谢侯老,心说一定要仔细研读,或会收益终身。一来,我素喜欢读书,二来,觉得侯老的言论甚是新鲜,将世间好多高深莫测的道理,极简地道出机杼,一针见血。
我点点头,万分感谢。
侯老将我们一直送至门口,一双眼睛看了看允之,由看了看我,忽然问道“姑娘,我有一问题,时常不解,我说与你听,你与我参谋一下。“
“侯老,您在想什么问题?”我不禁惊奇。
“我孙儿,甚喜食柑,可他脾胃不宜食之,每每泛酸呕吐,发烧生病,大夫说应食苹果。可小儿偏不喜苹果,家中大人一直不允,遂终日哭闹。不知可有办法?”
我一愣,心说恐是侯来爱孙心切,否则这样的问题怎会成为困扰,便笑着说,“侯老不必担心。孩子还小,还是以他身体为重,哭一哭也就罢了,待他长大,自会明白您的用心。”
侯老若有深意地点点头,送我们离去。道别时,侯老对我嘱咐道,“姑娘,你要把我这本书看完,他日如遇到难事,即便再艰难,都可平静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