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李泽芝刚走出东宫,茗儿忙追问道:“公主,是回宫里还是。。回府上?”
李泽芝连叹几声,道:“还是先回宫里吧。兕儿刚康复,怕正要人照料呢!”
“是。”茗儿应和道,随即大声喊道,“公主回宫!”
小厮们立刻各就各位,李泽芝刚要上车准备离去,就在这时,茗儿却请罪道:“公主赎罪,奴婢这次就不陪您乘车啦。奴婢骑马便可。”
李泽芝顿感诧异,茗儿跟她多年,彼此情谊深厚,因而她独自外出时往往特许茗儿与自己同乘。这么多年来,一直便是如此,从未有过变故。可这下,茗儿却一反常态。李泽芝赶紧回头,不解的问:“怎么了?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茗儿微微一笑,道:“公主不必多虑。奴婢只是想到,如今风和日丽,正是漫步的好时候。所以,奴婢想偷个闲,不过享受一下好时节罢了!”
李泽芝抬头看看天,笑道:“果然是好天气呢!我竟然没留意到!你可真会偷闲啊!”不待茗儿答话,李泽芝又叹气道:“哎!可惜今日没准备幂篱,不然,倒可以和你一起享受享受。这些日子,还真是闷的慌。”
茗儿劝道:“公主言重了!他日,我们另寻个空闲,一起骑马郊游,那岂不是更畅快!公主何必对这一时耿耿于怀呢!”
李泽芝道:“嗯,也对。不过,你这一说倒提醒我了,确实有好久没骑马了。他日寻个时间,我们比比,看你的骑术是否有长进?”
“好啊!到时,奴婢定和公主一较高下,绝不相让!”茗儿高兴地附和道。
李泽芝用指尖轻轻一戳她的眉头,笑道:“别得意太早,还不知道谁让谁呢!”
茗儿略不服气地道:“那到时不就见分晓了!”
“好!到时定见分晓!”李泽芝郑重地点了点头,拍掌道。
“公主快上车吧!再耽搁,怕小公主要闹了!”茗儿催促着说道。
“好。”李泽芝话声未落,茗儿便搀扶着她上了马车,自己则侍立一旁。
李泽芝快速掀开轿帘,然而,立刻,便呆愣在那里,似木头人一样目不转睛、一动不动,脸上满是惊诧,只是张大了嘴,未吐露一字一音。
原来,轿内不知何时已有一位少年在那端坐着,看样子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而她的随从——竟无一人知晓!此时,这位少年正双手把玩一柄短剑。这柄短剑不过一尺来长,古青铜色,剑鞘上稀稀落落地镌刻着几朵莲花花纹,间隙处配以如流水一样的纹饰,与剑柄接洽处则镌刻两小片对开的荷叶。剑柄上依稀刻着些流纹,其中一面则整齐的刻着一行竖排小字“霁月可追”。整柄剑除了剑柄末端垂着一缕白色小穗外再无任何其他装饰,也无任何特别之处,粗看上去,似乎也不是用上乘材料浇铸而成,只是做工还算精细。少年见李泽芝在哪呆愣着,丝毫不觉得自己有所僭越,反而故意双手作揖,一脸坏笑道:“不过才几日,公主就忘了鄙人不成?”
半响,李泽芝才回过神,眼角上翘,故意扬高声调,略带讽刺地说道:“怎会?我就是忘了所有人,也不会忘了足下!”
“是吗?那鄙人真是荣幸!”
李泽芝“哼”了一声便马上转身,用余光扫视所有人,最后恼恨道:“茗儿!”
茗儿并未察觉到李泽芝的怒气,开怀笑道:“奴婢在此,公主有何吩咐?”
“你。。你,谁让你这么,明目张胆,自作主张!”李泽芝用手指着茗儿道。
茗儿假装惊恐地道:“啊?嗯,公主休怒,若气着了身子,那不是得不偿失吗!奴婢甘愿领罚就是。”
“你知道就好!”
茗儿见李泽芝依然怒气未消,竟争辩道:“不过,公主,奴婢确实是错了!既然您这么不想见驸马,奴婢们马上把驸马‘送走’,省的公主您心烦!”
岂料,茗儿只是说说,还尚未付诸行动,李泽芝就立刻阻止:“谁敢!”不过这样,李泽芝却也自己暴露了自己的心事,众随从们不禁心中暗笑。
原来,马车里的少年便是李泽芝一直朝思暮想的驸马都尉、襄阳郡公杜荷。李泽芝尽管声言厉色,但见杜荷突然出现在眼前,心里还是忍不住欢喜异常,并暗暗地感激茗儿,只是,被人这么明明白白的作弄,无论如何,心里也有些堵得慌,如何能没有怨气!
这时,杜荷掀开轿帘,走出马车,在李泽芝耳边道:“好了,公主,不要光顾着发怒了,你不是真要辜负今天这么晴好的天气吧?”
李泽芝斜睨了杜荷一眼,嗔怪他没发现自己的心事,便马上转身进入车内。杜荷无奈讪笑,反而感激地向茗儿作揖道:“茗儿,这次多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暗通消息,我不知何时才能与我们的公主相会。回去后,我重重有赏!”
茗儿连忙还礼道:“驸马言重了。赏倒不必,奴婢与公主同甘同苦,公主欢喜,奴婢自然也欢喜。”
“好!”杜荷赞赏道。
李泽芝掀帘探出头吩咐道:“马上启程!东宫外不便逗留时间过长。”转而低声对杜荷道:“你还不进来?”说完便迅速地将轿帘放下。杜荷只好走进马车。茗儿等则一面应答,一面起行。
一路上,杜荷仍然拿起那柄短剑不停地把玩,不料,李泽芝却从他手里夺了过来,一会儿拔出来,一会儿又插进去,反复查验,最后轻声笑道:“你还真是细心,一点儿也尚未磨损!看来是我多心了!”
杜荷听了以后心生不满,马上脱口道:“这话怎么说!当年,若非此剑做媒,我与公主怕也难成就这份姻缘。你说,对这柄剑,我怎会不珍惜呢!公主就算再如何也不能这么小看我吧!”
李泽芝微抬双眼,眉梢上翘,双唇轻启,笑际浅露,得意中夹杂三分柔媚,狠狠拍了一下杜荷的肩膀,道:“真是的,说生气就生气!不过,你这直率的性子还蛮招人喜欢的,尤其是你生气的模样!我可要永远记住这会儿!”
杜荷这才明白,原来李泽芝是故意为之,不过是要记住他生气的样子。如此,他只好笑了笑,一言不发,显然早已习以为常。俩人又接着说了一会儿话,笑声不时传出。茗儿在外听到笑声,回头看了看马车,心想:公主难得有这么开怀、放松的时刻,于是,就悄悄地吩咐小厮将马车赶得慢些。
明朗的天空总是让人心旷神怡。抬头,是浅云微卷,稀稀疏疏地点缀在蓝色的天幕上,似一个个淘气的娃娃:有的随意扭动了一下腰肢,就立刻变幻了模样;有的聚精凝神,以一个老者的姿态故作深沉地俯视万物;还有的,则两两相对暗地里窃窃私语。闭眼,是阵阵轻风送来袅袅清香,有最原始的泥土芬芳,有从坊内飘出的花草气息,也有拥入自然环抱的心灵固有的那种惬意的生气。这些清香,尽管有时淡地几不可闻,可还是一样地惹人陶醉,正所谓,于微妙处著文章,只有身在其中,才能领略一二。时而,如果有幸,还会有成群结队的鸟儿在空中盘旋,赶来相会,那就更是增添了一份别样的情趣。
好景自是要待人来赏。李泽芝和杜荷现在便相约在天地之间,尽情享受此刻的悠闲。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识趣,世间上,还偏偏就有人硬是要白白辜负这番景致。
黎阳县公于志宁已跪在殿外整整两个时辰,可此刻,依然还是双手作揖,挺直腰背向前,远远望去,整个人就像是木头人一般钉在了那里。不知内情的,还以为是他一个雕塑,谁会想到会是一个大活人?许久之后,终于有一个人从殿内走了出来,他走到于志宁面前,恭敬地说道:“于公,你这是何苦!你明知道殿下是不会见你的!”
于志宁别过脸,双眼望着别处,轻蔑地说道:“哼!纥干承基,在我面前,你不用假仁假义!若非尔等,殿下又岂会是非不分?”
原来,从殿内走出来的这个人便是纥干承基。一早,于志宁就来求见太子,欲进谏一些忠言,希望太子不再沉迷声色,早日走上正轨。但是,李承乾一听说是于志宁求见,便马上派人传话,说:“殿下已知道自己这几日颇为荒唐,正下定决心痛改前非,现正在攻读文史,无暇见客。于公的苦心,殿下早已知晓,他日必禀明主上,定加褒奖。于公连日劳顿,还望多多修养才是。”其实,无非是想早些打发于志宁回去。然而,李承乾的这番说辞,于志宁不知已听了多少遍。他清楚地记得,当李承乾第一次对他这么说的时候,他感动地老泪纵横,欢欣地几天几夜没睡觉。可是,到后来,他发现,每当他要劝谏时,李承乾都是这番说辞,才知,以前,不过是搪塞他而已。于志宁心想,当今主上既然命他辅助太子,自己就应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太子之所以搪塞他,是因为自己没有尽心尽力。所以,当李承乾再次抛出这番说辞时,于志宁不以为然,反而跪在殿外,以求一见。
纥干承基苦笑两声,道:“于公!你可别好心当作驴肝肺!殿下一直不肯见你。我是怜你一片忠心,才来奉劝两句。光阴如此珍贵,你还是不要白白浪费的好!”
于志宁瞟了他一眼,话中带讽:“哦?那可真是谢谢足下的好心了!不过,某倒是觉得,足下一身武艺,在殿下身边多年,却未曾有过片瓦功业,堂堂七尺男儿竟至于此,实在令人费解。其实,埋没自己倒是其次,要是让天下人认为殿下识人不明,辱没了殿下,那可是天大的罪过!足下又如何来偿呢?”
“你,你。。”纥干承基本是好心来劝,可于志宁始终没正眼瞧他,心中早已积了一腔怒火,并用手指指着于志宁,“于志宁,你,你。。”
于志宁轻轻推开纥干承基的手指,微微一笑,挺直胸脯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我劝足下,还是另谋他就的好。当今主上与殿下父子情深,足下如此不务正业,若当真带坏了殿下,足下以为受罚的会是殿下、还是足下?”
“你,你到底说够了没有!”纥干承基终于忍不住了。
于志宁也换了口气,怒气却比纥干承基还大:“当然没有!太子殿下是大唐储君,身系大唐未来国运,身份何等尊贵!可,可尔等小人,竟左右煽动,以致太子。。你等贱命,死有何惜!”
“你。。”纥干承基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缓了一口气,讽道:“是,我是小人,于公您光明磊落,是正人君子。不过可惜,殿下偏偏把您这正人君子关在了门外。难道你们君子最爱吃闭门羹吗!”
于志宁不再搭理他,自顾自地站起来就要往前冲,要硬闯进殿。他边闯边大声喊道:“殿下!老臣求见!您可要擦亮双眼,不要忠奸不分啊!”与此同时,纥干承基却以身为盾,把他硬拦了下来,顺势将他甩出一段距离。
“于公,您还是省省力气吧。莫让卑职为难。”纥干承基面无表情的说道。
“殿下!殿下!”于志宁又喊了几声,但始终没有回应。无奈,他一边后退一边用手指着纥干承基道:“好!好!老夫治不了你们这些宵小,但,在这世上,你们还做不到无法无天!”说完,狠狠地甩了一下衣袖便离开了东宫。
纥干承基看着于志宁的背影,心里,竟有一丝嫉妒。
走出东宫后,于志宁最后又回头看了看东宫的大门,自言自语道,这事,不能再拖了。
世上牵挂李承乾的,又何止于志宁一人!
此时,李泽芝和杜荷早已来到了郊外,他们相互牵着手,时而嬉戏玩闹,时而静心漫步,而李泽芝心里最担忧的,也恰是李承乾。
早在路上的时候,李泽芝就察觉到马车既不是回宫,也不是回府,她心里牵挂兕儿,刚要质问杜荷,但话到嘴边就咽了下去。谁知,杜荷一直凝望着她,爽朗的说道:“公主,你想去哪啊?今日杜荷舍命陪君子!”可是,等了一会儿,李泽芝却始终没有答语。杜荷深感困惑,连叫了两声“公主”。
李泽芝猛然听到杜荷叫她,疑惑的问:“啊?什么事?”原来杜荷刚才说的,她根本没听到。
杜荷想也没想就说道:“想什么呢?我刚才问你,你好久没回话。怎么,不愿陪我啊?”
李泽芝低头玩弄自己的衣角,笑着说道:“怎会?你刚才说什么?”
杜荷看到李泽芝笑了,竟早已将刚才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了。他温柔地说道:“我是说,咱们今天去哪?”
李泽芝暗想道,杜荷定早有安排,便说道:“你说去哪就去哪。今天,我什么也不干,就陪你。”
杜荷赶紧抓起李泽芝的手,高兴地说道:“早该如此了。”
李泽芝含笑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