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花楼。
静悄悄。
乐师忘记了奏乐。
宾客忘记了呼吸。
他们或兴奋或好奇或担心地等待着情势的变化。
刀无暇一振锦袍,玉面露出喜容,几个大步便行到那雕花木桌前,对木轮椅中的青衣清俊男子,一揖到地,朗声恭敬道:
“天下无刀城刀无暇见过玉公子!”
话未落,他便觉不妥,这玉自寒是个聋子,如何听得他说些什么,恐有不敬之嫌。但如何与聋子沟通,一时间又想不出好法子,竟有些怔在那里。
这时,一股柔和如春风的力道轻轻将他的身子托起,刀无暇不敢违逆,顺着这股力道抬起头来。
玉自寒的双目。
恬淡而安适,象灵山秀水间沉静的温玉。
玄璜道:“刀公子,说话时请面对我家少爷,少爷自会知道你在说什么。”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方纸,和一支做工精细的碳笔,摆在桌上。
刀无暇心道,莫非玉自寒习得唇语,能从口型知晓话语内容,这倒需小心了。边想,他边对玉自寒抱拳连声致歉,道:“在下小妹年少气盛,行事不知轻重,让玉公子见笑了,回去必当严加管教。”
玉自寒在纸上淡如轻烟般写道:
“令妹天真,不必多责。”
刀无暇松口气,道:“是。”
玄璜道:“这青楼女子举止放荡,确有失礼之处,刀姑娘看不下去亦在情理之中。但凡事应适可而止。”
刀无暇道:“多谢教诲。”
玉自寒微微摇头,叫他不必如此客气。
这边,风细细暗想,这位玉公子不知何方神圣,竟能使得名震天下的无暇公子如此谦恭以待。只可惜,这秀玉般的人儿竟似又聋又哑又残,可见上天是见不得人完美的。
如歌却一直注意着被众人遗忘的百合。
百合彻底失败了,她娇艳的脸庞上满是狼狈的泪渍,十指死死抓紧身上的黑色衣裳,一个劲儿不住地颤抖。终于,她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要离开这个带给她羞辱的地方,没有人看她,她希望能静悄悄地退场。
她低下头,咬紧牙,不想看见楼里其他姑娘嘲讽的表情。但是,当她经过时,依然听到了香桃的讥笑、曲悠悠的冷哼、薄荷飞白眼的动静、柳絮唾口水的声音……忽然,一只脚平空横出来,绊在她的身前!
百合慌乱间哪里来得及去躲闪,左腿一弯,身子失去平衡就往地上跌。她伸手想去抓住什么,却又被人推了一把,惊慌中忙抬眼,一张跋扈得意的脸,是凤凰,平日里她与她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要落井下石?!
百合止不住坠跌的势头,身子摔下去,她闭上眼睛,胸中一片阴冷漆黑,她恨!每个人都在努力向上爬,可以用各种手段,只要能成功!她无非是选了一个错误的方法,为何就要落入被人嘲笑和践踏的深渊,她恨!
一双温暖的小手。
百合没有跌在冰凉的地上,有一双温暖的小手从身后抱住了她的腰,将她用力地扶了起来,稳稳地站在使脚绊她的凤凰旁边。
凤凰恼怒有人扫了她的兴,低头“呸”一口,啐在百合衣角,骂道:
“**!”
百合好似没有听见,也没有回头看一下是谁扶起了她,僵直着身子,径直走出了品花楼,走入外面的夜色中。
如歌垂首站回风细细身后,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风细细扭头瞪她一眼,以手帕掩口,轻叱道:
“那种**,理她做什么,惹一身麻烦。”
如歌不语。
“你身手倒蛮快,一溜烟就窜到那**后面,使得是什么功夫?”风细细狐疑道,忽然觉得自己对歌儿好像也不甚了解。
如歌向场中望了望,道:“小姐,幽兰姑娘的书画表演马上就要结束了,你是否要接着上场。”
风细细连忙整整衣裙,理好面纱,再顾不得追问如歌。
*** ***
品花楼内。
有琴泓正在奏琴。
风细细正在起舞。
没有人注意到少了个丫头。
后花园中。
月色淡极。
古琴之声传来,悠悠谦和,平淡雅致。
如歌仰首望着幽蓝的夜空,风,吹动她红色的衣裳,烈烈向后扬起。因为无人,她洁白的小脸上有淡淡的忧伤。
有人经过,惊扰了她。
那人手拿一只小包袱,背脊挺得极直,面容艳丽而冷峻。
如歌叹息道:“为何要走呢?”
热热闹闹的桃花开在那人身边,花影映在她脸上,映得她左右两颊被掌掴的痕迹通红骇人。她瞪住如歌,眼中有凌厉的恨意,半晌,道:
“留下来,让你们侮辱嘲笑吗?”
“你有勇气在众人面前**刀无暇,却没有勇气面对些闲言碎语?”
“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百合冷笑:“我为什么要对你说!”
如歌凝视她,平静道:“因为我刚才帮了你,让你没有摔倒在凤凰脚下。”
百合又冷笑:“你以为我会感谢你?”
“你会。”如歌微笑,“如果被凤凰那种女人侮辱,很丢人。”
百合眼中闪过抹奇异的光芒,唇角扯出讥笑:“不错,我再下贱也比母狗凤凰强一百倍。”
桃花树下。
百合摸着脸上火辣辣的掌痕,恨声道:
“在品花楼,只凭我的姿色想要出众,难如登天。我不甘心等到人老珠黄再没生意了,还攒不下可供一辈子花用的金银。这是次机会,我必须把握住,只要能攀上刀无暇,定能掏出个金山银矿来,他有权有势,往后也再没人敢欺负我。我当然要拼一把!呸,她们都觉得刀无暇定是喜欢假惺惺的大家闺秀,便一个劲儿扮清高。可笑,真喜欢正经人家的闺女还来青楼做什么,凭他还不一抓一大把?!凡来青楼的都是贱胚,都喜欢看女人脱、看女人浪荡,我偏偏和她们不一样!我索性就脱给他看!”
“可是,你失败了。”如歌提醒她。
百合一怔,闭上眼睛,然后,冷道:“所以我走。”
“去哪里?”
“换个名字,从新开始。”百合眼光黯然,“今夜一过,品花楼里百合的名字就会沦为人笑柄,变得臭不可闻。我,不得不走。”
“还做这行?”
“我有别的本事吗?”
“我认识一些人,他们或许可以帮你找……”
“算了,”百合打断她,“一朝青楼人,终生青楼鬼,我再也做不了其他的行当。再说,你若真有路子,又怎会进了品花楼?”
如歌望着桃花树下双颊殷红、眼神阴厉的百合,无奈道:
“那,祝你好运。”
百合冷笑:“好运是靠自己争取的。”
“你说的对,”如歌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只白色小瓷瓶,递到她手中,“这是治疗淤伤的灵药,抹在脸上,一个时辰后印痕便会消失。这样,无论你到哪里争取到好运的机会都会大些。”
百合凝视她片刻,将瓷瓶收入怀中,转身离开。
从此,品花楼再无名叫百合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