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从梦中醒来,蓝镶都觉得不真切。
如今的她已经是个皇帝。原来女人也是可以做皇帝的。
入寝时枕着牛犀枕,珊瑚床,蚕丝被,仰望殿顶,藻井中央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龙。用膳时吃的是满汉全席,上朝时垂帘听政,从珍珠帘子中望出去,满朝文武颤颤巍巍地向她朝拜。远方湛蓝的天际下,金黄色琉璃瓦覆盖一间间宫殿,格外辉煌。红墙绿瓦,延伸到地平线尽头。
上朝时她总是恍惚。反正大臣也看不见她的表情。而且她也根本不懂他们叽里咕噜地讲什么朝廷大事,她只是个傀儡。而真正的主权人蜉蝣,总是站在她的身边,发表意见。更多时候,蓝镶甚至一句话也不需要说。蜉蝣铁血手腕,刚上台就铲除了许多心有不平的旧势力,巩固了新政权,令当初投奔他们的志士更为钦佩。
几十日从指间缓缓溜走。一次上朝,蓝镶正欲打瞌睡,依稀听到有个大臣提起容懿的名字。
她猛地惊醒,这是她当上皇帝后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蜉蝣封锁了一切消息不让她知道。面上却继续装作正在瞌睡,恐被蜉蝣察觉。
一段话听下来,大意是容懿平叛东胡后得知忠国已灭,干脆便以东胡为根据地,与如今的湘国分裂,又自立新国。可奇妙的是,容懿太子打的也是复国旗号,只是他复的国,不是忠国,而是早已在几十年前就被灭的夜国。
蜉蝣手中的夜光杯啪得一声坠落。蓝镶睁开眼睛,只见蜉蝣穿着丞相之衣,双手握拳,青筋暴起,双目赤红。紧紧地咬着牙齿,俊美的脸上尽是愤恨,连蓝镶正在看着他都没有察觉。
这是这么多年,蓝镶第一次看见他这么失态,无论是他做她师父时,还是作为蜉蝣时。
蜉蝣显然气的话都说不出。蓝镶只得淡淡开口。
“朕乏了,诸位卿家先回去吧,此事从长计议。退朝。”
直到大臣都走完了,蜉蝣显然还在气中,久久不能平复。
蓝镶感到奇怪。按理来说容懿是必然会建立新国来对抗他的,用指头想都能想得出来,他为何还如此气愤,难道蜉蝣真的如此狂妄,以为容懿肯定会乖乖束手就擒?
饶是如此,蓝镶也忍不住道:“他们都走了,你还要坐在这里?”
蜉蝣冷哼一声,甩袖站起快步离去。蓝镶这下真的奇了。平日还会向她行礼再走,这下真的气的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了。
待他走后,蓝镶也起身准备离开。此时玉阶下却传来低低的啜泣。
蓝镶疑惑地掀开帘子。是那个之前每次在会议上诉苦哭诉的夜国丞相。蜉蝣安排他做了一个二品还是三品的大官,蓝镶也不甚记得了。容懿复夜国,想必现在这个老头心里很是五味杂陈罢,如同自己现在的心情。蓝镶叹了口气,一步步走下玉阶,伸手拍拍丞相的肩膀,口气也略温和:“老先生,快别哭了。”
丞相老泪纵横:“如果我国南宫太子还在,一个跟他一样优秀的******他复国,真不知该作何感想。要是容懿太子是南宫太子,该多好。”
“老先生,斯人已逝,就不要多留恋了。这话若是被旁人听去,会以为你有投奔容懿之心呢。”
“若我想呢。”丞相突然道。
蓝镶怔住了,挥手让一旁的太监宫女都下去:“此话不当讲。”
“蓝镶姑娘,您当上了皇上,可是您真的好受吗?”丞相突然话锋一转。“上朝时您被他压制得一句话都说不得,之前还未建国时也是,如今也是,这样的生活您真的想要吗?老臣听说过您以前的性格,与如今可是天差地别。我们是推翻了忠国,可是老臣最大的愿望便是复夜国。不瞒您说,如今容懿太子复国,老臣定是要去追随他的了。只是今日老臣同你说这些,只因为老臣看得出来,你是一位良善的女子,全是肺腑之言,只求皇上不对他透露半分。”
“朕答应你。”蓝镶闷声道,“那何时启程?”
“老臣也是刚刚得知消息。当然是越快越好。”
蓝镶垂下眼帘,把老丞相搀扶出金銮殿。临走之际,蓝镶望着老丞相孤独的背影,突然张口欲说什么,但终究止住了。
随即她转身回寝宫,想了想,她又折回去找蜉蝣。蜉蝣显然还在气头上,谁也不见,随意准了蓝镶出宫的请求。她拐拐转转,终于走到久违的东宫前。宫外的枫树枝桠早已枯萎,一片萧索冷清的气氛。
蓝镶鼻子酸酸的,险些落泪,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对守门的侍卫说明身份,侍卫跪下,让她进去。
蓝镶打量着四周。嗯,没有被破坏的痕迹,看来蜉蝣还是有那么点良心的,答应她保留着东宫的请求。
她兜兜转转,走向景秀宫。门口守卫的侍卫见到她,急忙行礼。她淡淡颔首:“长乐公主呢?”
“回皇上的话,正在里面做女红。”
蓝镶推开门,手微微颤抖。她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长乐。
门开了。里面很阴暗。光线射了进来,瘦长乐窝在角落,用手遮挡刺眼的阳光。蓝镶把门关上,复杂地看着长乐。长乐如今十分瘦弱,嘴唇青紫,两只眼睛毫无生气,但看到是蓝镶的那一刻,眼神泛起激烈的波动。蓝镶走过去蹲下来直视她。
长乐瘦成这样,要她怎么跟容懿交代?
“对不起。”
听到这句话,长乐的身体剧烈震悚起来,接着不可抑制地扬手打了蓝镶一巴掌,力道之大,连她自己都始料未及,蓝镶被打得身体歪去一边,白净的脸上浮现出五个手指印。
“妖女!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