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荣一生为人,从做小瘪三起,直至成了大流氓为止都有一套向上拍马奉承的本领和诀窍。不管是张三李四,只要有奶给他吃,就是他的娘。他20岁到22岁时,正在老北门给门卒差役,竟碰到一位达官贵人。这位达官贵人,就是法国驻上海副领事兼法租界总监华尔兹的翻译官,名叫曹显民。
这个曹显民和他的弟弟启民两人在当时不但显赫一时,而且炙手可热。其祖曹开云,曾做过松太道盐运使。曹氏兄弟仗着祖先的财势,赴法留学,在一所天主教办的教会学校读书。回国后,兄弟俩就在法租界天主教堂里办事。当年华尔兹既是法租界的总监,又是法国驻上海副领事,还是天主教在上海的主教。华尔兹身兼三职,更加不可一世。曹显民既留学法国,当然精通法语,又加是个天主教徒,华尔兹就一眼看中了他,命他充当随身的译官。曹显民一经得到华尔兹的青睬,立即青云直上。他的弟弟启民,也托庇兄荫,附翼飞翔。这样。曹氏一门,都依仗洋人,鸡犬升天了。
曹显民家住在上海城里,每日去法租界,老北门是他必经之路。当时清政府虽然腐败不堪,但对于进出城门者,“文官住轿,武官下马”,这个法令尚未废除。曹显民坐着马车进出城门口时,必须开门下车,步行出城,然后再上车关门。曹显民这个上下车开门的动作,却引起了麻皮黄金荣的注意。当曹显民的马车临到城门口时,他恭恭敬敬地走上前去把车门打开,让曹显民下车步行出城;上车后,他小心翼翼地把车门关上,躬身而退,如此时间一久,曹显民对这个黑麻子小流氓就有了好印象。
法国殖民者在1849年,非法攫取到上海城外西北角和沿黄浦江、新开河之间的一片土地,陆续填浜辟路,规划市政。随着人口的增加和租界范围的扩大,各项治安设施也与英租界一样逐步扩展。但速度较英租界缓慢。到了1893年,也就是麻皮金荣22岁时,法国殖民者采用“以华治华”的手段,张榜招募华捕120名,维持租界的治安。虽然工资待遇非常菲薄,但麻皮金荣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听得这个消息后,就前去报名应募。经过考试及格,就此录取,并派专人进行训练。一天,华尔兹带同翻译曹显民,前去检阅这批华捕,曹显民一眼瞥见经常给他开车门的小麻皮,心有所思,就在华尔兹跟前嘀咕了几句,华尔兹点了点头。常言道“泰山不能靠,马屁不会倒”。当时曹显民即把黄金荣提拔为带领巡捕之一。当了带领巡捕,不但是10个巡捕之长,就是工资待遇也较普通巡捕为高,并且在制服左臂上缀有一条杠,以示区别。黄金荣当上这个差事,对曹十分感激。训练结束后,又被分派到油水最好的地段——十六铺沿黄埔东昌渡码头地段执勤。黄金荣身上披起老虎皮,顿时神气活现,敲诈勒索,更无所顾忌。每日下班交差,向法国主子交纳的财物,也比其他巡捕为多。因此,法国人对他更是另眼相看,不久就升他为二埭头,左臂上又加上一条杠。
黄金荣当了巡捕,虽然脸上有黑麻子,仍勾搭了一些不正经的女人。原来这些女人,日夜在这一带勾搭行人,难免被流氓敲诈勒索,她们为了找个靠山,以贼防贼,黄金荣这个二埭头巡捕,自然被看中了。
当时,小东门十六铺一带是全沪水陆货物进出口集销地,人烟稠密,商市辐揍,水上墙桅如蓖,难望尽头;陆地车马连接,货殖山积,熙熙壤壤,道为之塞。其热闹之情景,可说是“天开不夜,云集万商。”
小东门城外至东昌渡口,原有一条通黄浦江的支浜。支浜中有一条石桥,名叫“陆家石桥”。顾名思义,想是陆姓建造的。桥的南端属于华界管辖,桥的北端属于法租界范围,而这条支浜两旁的居民,其管理权既不属于法租界,也不属于华界,过去上海人称其为“陆家石桥两不管”。因为这是“两不管”地区,无数的妓院和私娼就充斥其间。妓院里的龟鸨们,刚从前门送走了法租界的流氓巡捕,后门却又闯进来华界的警察伸手索钱,更有无赖流氓无端敲诈。这两不管的“安乐窝”,自然并不安乐。
当时,陆家石桥北首有个妓女,名叫阿桂姐,年纪24岁,如若打扮起来,面貌尚称可人。她原是有夫之妇,并且已生有两个儿子。她的丈夫名叫马阿龙,宁波人,阿桂姐也是“阿拉”的同乡。马阿龙几年前因患中风症,留下了半身不遂的后遗症,终日卧病在床,已成为半死不活的瘫痪人。阿桂姐处于这般环境,为生活所迫,不得不沦为私娼,暗地里送旧迎新。不但自己开“私门口”,而且手里还有比她年轻的两个女人,也和她同操此业。好在这一带每日进港渔船众多,渔民们卖罢鱼鲜,腰袋里有钱,便来此处寻花问柳。
阿桂姐既住在这繁华之地,只要脸上稍涂脂粉,略梳云鬓,出得门去,要勾引几只急色的人是毫不费力的。何况还有两个年轻的助手跟随左右,更不愁无人上门。一经猎到对象,或去旅馆住宿,或到她家里借台基,都很方便。阿桂姐还可从中抽些台基钱。因此,其生活倒比她丈夫有差事时较为宽裕。可是女人靠卖肉体度日,都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倘非万般无奈,是不会干这行当的。
阿桂姐出卖肉体的钱,首先要遭到那些流氓、巡捕和警察的敲诈勒索。只要他们伸出手,是不会把空手缩回去的。如若对他们说个“不”字,这个“私门口”就休想开得成,真是不铺这条桥,休想过彼岸。阿桂姐为了对付这些流氓、巡捕和警察无休止的敲诈,不得不去寻找一个更扎硬一些的后台,来拦门挡狗。虽然黄金荣生得又黑又麻,容貌丑陋,但如若有他拦挡门前,就不怕那些流氓、巡捕和警察了。于是阿桂姐便打定主意,勾引麻皮金荣。钓饵抛引饿鱼,无须多花工夫,黄金荣终于被引诱上钩,到阿桂姐家做了马阿龙的替身。
阿桂姐自请进了麻皮金荣这尊“驱魔神”,确是灵验立见,奇效非凡。平日里驱逐不开的那些五丧七煞鬼,竟然再不敢临门,影迹全无。黄金荣在阿桂姐家早出晚归,白日里也不妨碍她的“正当”职业。平日里和阿桂姐同走一条路的私门口女人,看到阿桂姐的门上竟有两条杠的巡捕来给她撑门拄户,也想效尤,但又找不到对象。平时与阿桂姐感情较深的女人,在给这班流氓、巡捕和警察纠缠得无法解脱时,也居然走上阿桂姐的家门,要求她给她们抵挡一阵,驱散瘟神。阿桂姐因有后台靠山可倚,就挺身而出,代她们排难解纷。那些五丧七煞鬼鉴貌辨色,也不敢过分要挟。阿桂姐在这伙女人当中,也竟然有些“女亨”的名声了。
麻皮金荣在阿桂姐家里既做了马阿龙的替身,就等于有了眷属,倒也悠游自在,乐不思蜀,死心塌地。对阿桂姐来说,虽然看到麻皮金荣满脸黑麻,貌相异众,但是比起瘫痪在床的丈夫马阿龙,还高胜一筹。因此,她对麻皮金荣还算有些情感。麻皮金荣白天上差,每日中饭,阿桂姐就叫“小南京”送至巡捕房内。这个小南京,名叫金九龄,年龄只有十五、六岁,平日里厮混在十六铺一带过着流浪生活,供阿桂姐使唤,赚些残羹剩饭。后来黄金荣得势,金九龄就拜他为老头子。
黄金荣与阿桂姐姘居了两年半时间,竟让她生了一个小孩,因排行第三,起名就叫马老三。阿桂姐的丈夫马阿龙,虽然身患瘫痪症,卧病在床,不能行动,但是毕竟还活着。如今麻皮金荣给马阿龙代生了一个儿子,终究不能以姓黄来代替姓马的。其实阿桂姐原是什么货色,这个小老三究竟是谁生的,恐怕连阿桂姐自己也弄不清楚。只是这种不堪过问的糊涂帐,谁也不去给他们清算罢了。
黄金荣在小东门巡捕房当了将近三年巡捕,因精于敲诈勒索,巧取豪夺,每日给法国巡捕头脑恭献财帛,益邀宠信。“有功必授禄”,麻皮金荣从原来的“二埭头”,又提升为“三埭头”。这“三埭头”的巡捕如若再提升一级,就可升为“包打听”的职位。不久,又把他从小东门巡捕房调至麦兰捕房。这麦兰捕房是法租界治安捕房的总机构,黄金荣的身价也随之而倍增。上班时对手下巡捕发号施令,吆五喝六,十分威风。手下的巡捕不仅都要对他立正行礼,还要奉敬赃金。因此他对原来开“私门口”的阿桂姐,也就逐渐产生了厌恶之心,设法要把她甩脱了。
黄金荣提升为“三埭头”巡捕,又调至麦兰捕房,他对法国主子更是感恩戴德,格外讨好。法国主子对这奴才也倍加宠信。当时在法租界内,除法国巡捕外,中国人充任“三埭头”巡捕的可说是寥寥无几。他所以能得到这个职位,一是因他能给法国人出谋献策,广辟财路;另一个便是得到曹显民的提携。他在麦兰捕房所管的事越多,交际方面就越广,黄金荣在那里也越来越有名了。
不知怎的,这消息也传到他姐姐凤仙的耳内。开始还将信将疑,认为自从母亲去世后,料想这个小瘪三弟弟早已冻死街头,尸骨无存了,因此早把这个“宝贝”弟弟忘置脑后。现在经过亲戚朋友的多方证实,凤仙想念弟弟之心又死灰复燃起来。这时,凤仙的阿翁邹松甫病死不久,丈夫万清又失业在家,又有两个小孩,家中生活极度困难。她听到这个消息,本想偕同丈夫找这个宝贝弟弟,但转瞬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害怕外国巡捕房门卫森严,又加自己衣衫褴褛,不敢前去。后经多方打听,才知道弟弟与阿桂姐姘居,遂找上门来,向阿桂姐诉述了自己的来由。阿桂姐不听犹可,听说是自己“假丈夫”的姐姐,原来是个大姑子到此,当然请入上座,倍加奉承,盛情接待,叫菜请酒,怎敢怠慢!待到黄金荣下班回家,凤仙见到这个多年不见的宝贝弟弟,顿时触动了姐弟之情,泪珠儿不禁夺眶而出。姐弟对坐,说不尽亲热。眼前这个宝贝弟弟,若是脸上无麻点的话,哪里还能认得出来!只见他身穿洋呢制服,脚着高统皮靴,头戴阔沿花边呢帽,腰间佩着勃朗宁手枪,怎不叫她眉开眼笑,舌反唇转呢?从过去“永无出息”的论定,到现在满口奉承,透尽了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
此刻,凤仙便向麻皮金荣道:“弟弟呀,姐姐今天见了你有说不尽的高兴!你能有今日,也是死去姆妈在九泉之下保佑于你。我黄家只有你一个单丁独子,你能为去世的母亲争气,为黄家创基立业,为姐今后要靠在你身上了。正因为亲翁年老去世,你姐夫又失业在家,几年来,我又生了两个小孩,目前家中处境十分困难。听说你正需要帮手,看在为姐的情份上,何不给你姐夫谋一职业?”麻皮金荣听了姐姐一番话,遂答应给他姐夫邹万清谋个稽征班班长之职。这个稽征班长确是一个肥缺,邹万清倚仗小舅子黄金荣的势力,在各帮水上船商中,明敲暗索。
再说黄金荣提升为“三埭头”以后,身份和地位一天比一天高了,对阿桂姐便生了厌腻之心。如今在他眼中,桂姐终究是个私门口,况且家里还有个半死不活的的丈夫马阿龙,有几个既不姓马、又不姓黄的小杂种,更有暖昧不明、偷进偷出的私娼混迹其间,搞得乱七八糟。如若长此混下去,不但遭人背后议论,就是对自己的前程也是影响,于是便想甩掉阿桂姐。怎奈急切里找不到裂隙,只得暂按在心头。
时有林家母女两人,家住法租界八仙桥旁林家宅。女儿名叫林桂生,家里有祖遗的房屋和地产,年方22岁,在当时来说,是一个尚未出嫁的大姑娘了。母女两人不做其他行当,专给小东门上等烟花妓女和私娼们梳妆头面,赚些钱银,生活倒也不差。这个大姑娘林桂生,容貌尚可称人,一天,黄金荣夜宿在阿桂姐家里,早上起床较迟,吃罢早饭,出门上班时,正巧与林桂生打个照面。林桂生知道黄金荣是阿桂姐的姘夫,更何况麻子点在脸上,哪会把他放在眼里?虽然林桂生流水无情,但是黄金荣却落花有意,从侧面打听,得悉林桂生还是个尚未出阁的闺女,顿时觉得“台上柳枝攀折易,顺风吹雨浸身边”,于是就托好事的媒婆,向林桂生母亲说亲,并愿作入赘乘龙。林桂生的母也想到自己的女儿应该“好花卖个时鲜”,搁下来会越搁越不值钱。虽说黄金荣脸上别具“雅观”,但毕竟是个无绳无缚的光身汉,他既自愿入赘上门,既当女婿,又作儿子,确是两全其美,就此应下这门亲事。
黄金荣既与林桂生谱订鸳鸯结,当然必须和阿桂姐解开冤家结。须知这个结,原不是偷偷摸摸可以随便解开的。阿桂姐不听这个消息犹可,一经听到这个消息,好似轰雷下的乌云,暴风雨前的狂风,平地激起万丈怒涛,醋罐醋坛立成碎片。她一面在外面叫赖耍泼,一面在内如蟒鱼吸盘紧紧吸住木船一般,把黄金荣直缠得走投无路。莫看这阿桂姐是个女流之辈,其为人倒是十分泼辣,她早在“青帮”女流氓群里厮混,不管你黄金荣的巡捕地位多高,她也用手指指着他的脸叫骂:“你如今要甩掉我,没有那么容易,老娘准备豁出这条命与你拼到底!老娘原是阿桂货,你为什么早不张开你狗眼来看看清楚?老娘的‘私门口’不是今天才开张的。你自己原是个什么东西?你有四肢八膀,老娘也不会怕你,就是牵住你的鼻子不放!那时老娘到处叫坏了你,看你能不能去到林家做上门女婿!”黄金荣虽然是个打死人不偿命的恶流氓,但在阿桂姐手掌中却是动弹不得。如今既要散伙,黄金荣也知道用硬的手段不行,只好采用软的解决。于是找个管臭帐的帮闲向阿桂姐商谈拆姘条件。阿桂姐提出如要拆姘解缆,首先应允两个要求:第一,要黄金荣带走她生的小老三,并不许虐待;第二,要银元三千块,作为拆姘费。若是不依允这两个要求,决不轻易放过。黄金荣认为这两个要求均难应允。第一,这个小老三也不一定是他跟她生的,谁知道是张三、李四的杂种?第二,这种烂污阿桂货,一元钱就能买到,如今竟把熟烂的梅子卖青鲜的价,张开狮子口,要硬敲三千块银元,岂不是笑话?
双方拆姘的条件既然无法谈妥,蟒鱼吸盘照样紧紧吸住木船底,毫不放松。尽管你黄金荣不踏阿桂姐的门槛,但她一清早就等候在麦兰捕房门口,见了面就撒赖耍泼,甚至卧地打滚。她本来是个卧倒货,哪里顾得体面和羞耻!越是在人多的场所越耍赖,直弄得黄金荣有火没处发,束手无妙策。为了求得太平,只有躲在巡捕房里不敢露面,避其泼锋。后经好事的帮闲奔走洽谈,黄金荣就将法租界副总监汤姆生签发给他的一张大粪专办执照,改名马老三,作为“拆姘头”的拆散费。阿桂姐拿到这张大粪专办执照,顿时眉开眼笑,在这恶狼嘴里,居然给她攀落了狼牙。一经执照到手,马上解开缚在木桩上的这头蠢驴,从此一豁两开,各奔东西。
当时,法租界范围里的居民,每天把处理出来的大粪,随地乱倒,到了夏令季节,臭气熏天,法租界当局对此采取措施,雇用专人运到黄浦江倒掉,因此每月要支出一笔相当可观的费用。后来,黄金荣向法租界副总监汤姆生出谋献策,要每户居民每月交清洁费三至四角,店厂倍增。这样,倒粪工人的月俸都由居民负担,法租界当局减少了一笔支出,副总监汤姆生认为黄金荣献策有功,立即嘉奖。于是黄金荣就向副监汤姆生要求签发一纸包处大粪专利的执照,由黄金荣一人承包,除他以外,别人不得插手。黄金荣拿到大粪专利执照,就招人投标进行分包,又在新开河沿黄浦江设置一个粪码头,买了几条破船,修补后作为积储大粪的船,然后卖给郊区农民。这样,黄金荣就专滚其大粪臭利了。
阿桂姐有了这纸大粪专办执照,就等于抓到了取之不尽的财源,怎叫她不眉开眼笑呢?于是就此招佣雇工。她原是一个泼辣成性的雌虎,又善于调度和精打细算,悉心管理,不到几年,既臭又脏的大粪居然给她招来了“五子登科”的鸿运。当年上海人人羡慕的粪大王马老三,就是这么发起来的。
黄金荣既与阿桂姐解开冤家结,就准备与林家姑娘结婚。好在黄金荣有他的有利条件,就是无挂无牵,孑然一身;林家母女虽给烟花妓女梳头度日,但是家里却有祖遗的宽敞房屋和地产,也不需要黄金荣再去另筑“香巢”。到林家入赘,确是两全其美。一经聘金交纳,就此择日完婚。
当时法租界有条法大马路,因沿新开河外滩有一座法国驻沪领事公馆,因此就名为“公馆马路”。这条公馆马路,东起外滩,西止八仙桥,马路中段东新桥十字路口,有一家新开的茶楼,招牌叫“聚宝茶楼”。这家茶楼屋两房都是店面房子,当中有条大楼梯,登楼就是茶室。楼上五正室,窗户三面临街,内部装饰全新,座位舒适宽敞。室内另辟“雅座”和“幽室”,装设幽雅,安放着精工雕刻的紫檀木大框床和大交椅。每当夏令,大框床编藤为席,冬季铺毯为褥。这陈设虽不能称为富丽堂皇,也可说别具一格。原是给流氓大富商们谈天说地,逍遥享乐的场所。这家聚宝茶楼在当时法租界茶楼业中,可称是首屈一指的。
黄金荣与林桂生结婚那天,就是租借这家聚宝茶楼拜花烛的。林桂生的母亲为摆阔气,结婚那天,要黄金荣特地雇了一顶八人扛抬的花轿。这种花轿精工细雕,剔透玲珑,朱漆泥金,花鸟人物,栩栩如生;丝系金铃,珠缀龙凤。轿夫抬行,铃声叮当;嵌镜映月,光彩射目。这种五岳朝天的朱漆泥金花桥,在过去封建王朝是诰命夫人所乘坐的。因此旧社会新娘出阁乘坐这种花轿,均是凤冠霞帔,用以表示出阁的气派和排场。当天,新娘林桂生乘坐这顶花轿,吹吹打打,仪仗整齐,从八仙桥林家宅一路直排至东新桥尽头,道旁行人注视,确是热闹非常。一群趋炎附势的苍蝇和专吃婚丧饭的行里人,执事唯恐不速,跑腿轻健有力。黄金荣的姐姐凤仙做了“大姑姐”,好不高兴。租界里那些流氓巡捕头儿,流氓中有名的流氓,戏院和浴室的老板,还有地头蛇的蛇首,均前来送礼贺喜。给法租界总监华尔兹当翻译的曹显民,也曾亲来观礼。拜完花烛以后,黄金荣春风满面,和林桂生当众对拜,向来宾敬礼,在一片鼓乐声中,排开筵席。
一班流氓兴高采烈,猜拳行令,在杯盘交错声中,贺客们又送来各档的堂会戏,在临时搭起的戏台上,演出了各自拿手的剧目,直闹到夜半三更,各自兴尽散去。
莫看阿桂姐是个女流之辈,她倒有些女白相人的本色。她虽和黄金荣解散了冤家结,但在黄金荣结婚之日,也居然备了礼金亲来道贺。在交杯饮宴中,不但谈笑自若,而且态度轻佻,故弄风骚,确是一个老吃老做的老行家。
黄金荣与林桂生结为夫妻,因为他有地位和身份,林桂生再也不嫌恶他的黑丑麻皮脸了,夫妻俩倒也情投意合,相安无事。隔不几年,就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小宝,这且不提。黄金荣自踏进林家宅入赘为婿,过去内外静谧,门可罗雀的林家宅,如今却变成了狗钻狐逐的闹市门庭。因为林桂生家有五正间、两轩房和一间大客堂,是一所宽敞的本地房屋。墙内还有一个大院子,离闹市不远;宅院外围靠近小北门,虽然是个败柩古冢积集场所,枯骨野露,但是对那班五丧七煞们来说,原也是鬼蜮同气,魑魅连枝,山魈魍堆,凭借因缘。每到夕阳西下,一班巡捕探目、码头党首、戏院老板、盗魁贼头、地痞恶霸等人,均接踵来到林家宅,把林家宅当作夜总会,不是分赃劈把讲斤头,就是吃酒打牌做花头,弄得乌烟瘴气,人鬼难辨,直闹得林桂生母女俩应接不暇。好在分赃劈把坐有一份,聚赌抽头天经地义。每日有人送钱上门,风雨也不会阻挡,林家母女每日的进益,强似过去给烟花妓女们梳鬓的收入!黄金荣更广交租界内外各帮流氓,依靠法国主子包运鸦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