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蒋介石的生涯中,上海滩的几个大亨对他的支持帮助尤为重要,他们是黄金荣、张啸林、杜月笙。
黄金荣出生在苏州,幼年时候因患天花,得了一脸麻子,因此后人叫他“麻皮金荣”。他家住在靠近城隍庙的沉香阁街,可说自幼就在城隍庙附近长大。
麻皮金荣自幼无赖成性,其父黄炳泉因吸鸦片生活潦倒,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对他也只好听之任之。其母亲虞氏终日为生活所累,对这个独子有溺爱之心,不加管束,任其散漫成性。麻皮金荣七八岁时,在小孩群中强蛮霸道,欺凌小孩,已是野马难羁。不管天气寒暑,每日里脸上拖着鼻涕,双手乌黑得赛似墨鱼,脚上拖着没后跟的破鞋,衣服穿得破破烂烂,形同一个小乞丐,终日里在城隍庙一带逛荡。当时小孩群中喜欢香烟牌子和打梭角等戏耍。孩子们远远看到麻皮金荣来时,就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小麻皮来了!小麻皮来了!”就此一哄而散,不肯和他嬉玩。因这群小娃娃怕麻皮金荣蛮横无理,动辄打入,因此不愿和他接近。
麻皮金荣到了12岁时,虞氏因念黄门只此一子,总想他长大成人来改换门庭,也不枉自己一生的辛劳。她给儿子做书包,千方百计借贷一些学费,让他上学读书。谁知这个小麻皮懒惰成性,哪肯坐在学校里甘受约束!不到几月,便瞒着他母亲,仍在街上东逛西荡,不再上学校读书,直把虞氏气得病上加病,心肝欲裂。
虞氏得知儿子金荣嬉于游荡,不肯上进,责打也无济于事。“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做母亲的哪一个不是这样!如此捱到14岁,已经到了学艺年龄,若不给他学些手艺,岂不耽误儿子一生!于是设法让儿子当个学徒,以便减轻家里的负担,也可使他有个管束,不再似浮萍一般,任意东飘西荡。虞氏有个远房堂兄,在城隍庙豫园隔壁宏宝斋裱画店当裱画工,就恳求他让儿子金荣当个学徒。这个堂兄就向店里老板央说,好不容易得到店主的应允,麻皮金荣就到这里当了学徒。
黄金荣虽说当了学徒,但终因游荡惯了,散漫成性,怎肯埋头学艺?数月一过,依然故态复萌,初则私自溜出游荡,重则在外与人打架斗殴,打得人家鼻青眼肿。被打者知道这个小麻皮是宏宝斋的学徒,于是找上门来向店主哭诉,店主和其舅当然要严加训斥。他把忠言训斥当作耳边风,仍然不受店规的约束,还把店里用的铜水壶等什物,暗地里偷去卖掉,变钱买零食吃,惹得店主火起,要驱逐他出店。
麻皮金荣的堂舅不得已叫来虞氏,把麻皮金荣不守店规,偷窃东西和人打架等事向虞氏告诉一番,嘱虞氏把这个宝贝儿子领回家去。虞氏听说店主要送回她儿子,登时痛哭流涕,哀求店主宽容一次,一面训责儿子,要他革面洗心,痛改前非,并赔偿店里被其偷卖的东西。
宏宝斋主看到虞氏这般苦苦哀求,又答应赔偿店里的损失,无可奈何地又把麻皮金荣收留下来,并嘱虞氏对其从严训诲。无奈言者谆谆,听者藐藐,不到几月,依然是恶习不改。店主和他的堂舅眼看到这个麻皮金荣已经到了无法管束的地步,不得不把他送回家去。
黄金荣被撵出店门,背了铺盖,回到家来。其母虞氏见了既愤又恨,嚎啕大哭,直哭得痛不欲生。心想为了这个忤逆子,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如今竟是如此下场,不免忧郁在胸,病症逐渐加重起来。黄金荣不管其母和姐姐多方训责和劝导,却毫无悔改之意,有时还反唇相讥。初时日出夜归,重则数日回家一次,整日里在城隍庙一带过着小瘪三式的生活。运气好,能偷摸些东西填饱肚子,如若运气不好,偷摸不着,就忍饥挨饿。有时碰得不巧,被失主抓住,免不了饱打一顿,甚至被打得头破血流,跪地哀求。这黄金荣做小瘪三时,究竟给人家打过多少次,恐怕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在肚子饿得不可开交时,他便回家,遇有残羹冷饭,胡乱吃一顿,然后偷偷地将家里的东西偷去变卖。有时还偷窃邻居们的东西。
“黄家儿子在做贼”,这话传虞氏耳内,真使她体面丢尽,愧恨交加。“人要脸,树要皮”,亲生儿子在做贼,做母亲的哪能不痛彻心肺,恨入骨髓,因此也就渐渐失去了指望。
有一天,姐姐凤仙给人家洗完衣服,晒在院子里,待到下午收衣服时,竟少了五件。虞氏遍问邻居。回答说:“中午时分见到你的儿子来过。”虞氏听罢,不禁失声痛哭。如今失了衣服,不但要赔偿,更可怕的是,以后谁还敢给你衣服洗!但继而又想,这衣服上午洗净,儿子午后回家,衣服尚未干,难道把湿衣服偷去不成?心中将信将疑,立嘱凤仙去找这个无赖弟弟。凤仙出得家门,穿街走巷,寻东找西,直寻到日落天黑,难辨人面时,才在旧校场旁小巷口寻到了这个弟弟,非要他回家不可。黄金荣虽然生性强横,但见他姐姐也惧怕三分,既不敢弹眼作怪,也不敢撒手逃脱。在姐姐扯拉下,只得同姐姐回到家来。
虞氏见了又气又恼,遂盘问道:“你为何做出这种短命行为来?这衣服快些给我取回来,不然,我要死在你面前。你这讨债鬼,要活逼我死呀?”姐姐也在旁随同母亲附声追问。黄金荣初欲抵赖,经不过两人再三追问,才吐露真情。说道:“今日因肚子饿急,中午来家时,见家门关着,院子里有衣服晒在竹竿上,也不知是谁家的,我顺手偷了五件,急奔出去。因衣服未干,押当店里的朝奉不肯接受,我就把湿衣服晒在押当店门前,待晒干后,押质了一元银元。”边说边从衣袋里摸出一张当票来。姐姐接过当票,母亲追问当衣服的钱哪里去了,姐姐急搜他衣袋,只剩余三角银毫子。母亲急从门旁取来一根木棒,举手欲打,但又想家境贫穷,溺爱之情油然而生,原来手里紧握的木棒,早已松落在地上,而对这个宝贝儿子,只有掩面痛哭。正在这时,黄金荣却拔脚就跑,一溜烟逃出门去,仍去过他小偷小摸的生涯。
再说黄金荣的姐姐凤仙,原已配给邹松甫为儿媳,姑娘既已许配给邹家,就是邹家的媳妇。凤仙到了20岁那年,也就是黄金荣16岁的年龄,邹家托媒择日来娶。虞氏眼前只有一个女儿,得到这个通知,内心又喜又忧:喜的是女大当嫁,理应出阁;忧的是平日母女相依为命,自从自己身患痨病,家务、生计,全靠凤仙支待。如今女儿眼睁睁嫁了出去,此后的日子如何得过!儿子又这么不争气,想来必难依靠。自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有谁来身边服侍呢?虞氏触景生情,更添悲伤。
常言道:“穷做亲,富做生,草堂完婚亲又香。”凤仙出嫁,虽是穷做亲,但对做母亲的来说,总要设法陪些嫁妆,以尽母亲的责任。虞氏东借西贷,却是到处碰壁。幸亏亲家知道虞氏的困境和苦衷,设法给虞氏另外送些礼金,作为妆奁之费。虞氏也煞费苦心,把家里的东西,能变卖的就卖了些,给女儿添了几件衣服,要为女儿增些光彩。
到了吉日良辰,邹家备轿前来迎亲,母女抱头痛哭一场,女儿便上轿而去。凤仙出嫁那天,黄金荣已有几个月外出未归,更不知道他姐姐出嫁的日子。就如一个无家的流浪者,早就忘却了老母和姐姐。
自从凤仙出嫁后,虞氏带病仍给人家代洗衣服,用来维持自已的生活。不到两年,也就是黄金荣18岁那年冬天,虞氏病重在床,虽有凤仙日夜陪伴在侧,终因病入膏肓,无法医治而亡。虞氏死前,想见宝贝儿子金荣,凤仙顺从母意,求人到处寻找,结果哪里都没找到。可怜虞氏临终,都未能眼见儿子一面。
新翁邹松甫给虞氏成殓丧葬,凤仙在家“守七”。母女情深,伤悲自难尽言。不知怎的,虞氏去世的消息竟也传到了黄金荣的耳内,触动这块顽石的心。这时正在数九寒天,大地凝结冰雪,他拖着一双没后跟的破鞋,身上披着破烂的单衣,就在夜深人静的时分,跄跄踉踉回得家来,用手敲门。姐姐闻得敲门声,忙开口问道:“是谁敲门?”黄金荣应声道:“姐姐,是我。”凤仙听到弟弟的声音,急忙起身开门,在半暗不明的油灯下,只见闪进一个似鬼非鬼的活小鬼来。这个活小鬼的模样儿:蓬着两鬓插花,褛衫灯挂彩结,纤指障泥成栗,垢面仅露齿牙,双眼慵睁貌失,拟似人间赤发鬼。凤仙定眼一看,见弟弟已经堕落到这般模样,又想起死去的母亲,不禁心痛鼻酸,悲从中来,眼泪簌簌夺眶涌出,欲放声大哭一场,又恐惊动邻居。只好满含悲恨,斥责她的弟弟恁般甘做小瘪三,赛似活鬼一般。又眼看弟弟站在房里全身颤抖,两排牙齿相互交战,不禁由恨生怜,就把他叫进室内,急忙生炉烧水,给他擦脸洗身。一面嘱其睡在床上,一面将亡母遗留下来的旧衣服,拼拼接接,扯了一块旧棉絮,粗针大线,连夜赶缝一套棉祆裤。一边缝衣,一边语重情深地对黄金荣道:“弟弟,明天是姆妈去世头七之日,我已准备好香烛和锡箔,明天再上街买几碗素菜,供祭姆妈的亡灵。姆妈卧病在床时,再三嘱咐我,叫你弃邪归正,好好做人。临死时,因我分身不开,曾求人在城里到处寻你,没有寻到。姆妈只有你我两个亲骨肉,死时你没给她送终,明天你切莫出门,帮我做些什务,到供祭亡母时,你要多拜几拜,但愿姆妈在九泉有灵,保佑你改恶从善,重新做人。这样,不但姆妈含笑九泉,就是为姐我也可为你放下这件心事。”谁知凤仙话还未说完,黄金荣在床上早已大放鼾声,魂游梦乡了。
是夜凤仙通宵未眠,为其宝贝弟弟赶做棉袄裤。待到天露曙光,就递给金荣嘱其穿上,还再叮嘱他不要出去,便随手提只竹篮,开门上街买莱去了。她深恐这宝贝弟弟脱身逃走,出门时还将门反锁起来。凤仙上街买了几样蔬菜,急急忙忙返回家来,洗莱做饭摆设供桌,忙个不迭。凤仙想起母女相依之情,触景生悲,就伏在灵桌前呜咽号哭起来。黄金荣见姐姐哭得恁般悲切,也情不自禁地流下了几滴无声泪。凤仙哭罢,烧化箔锭,撤去烛台和灵位,把供祭亡母的饭莱,给他饱餐一顿。黄金荣昨夜睡好,今日吃饱,精神顿时抖擞起来。凤仙看到弟弟身上已换了棉袄裤,蓬首垢面的鬼相也已改变,真是鬼变人形面润红,昨宵今朝大不同。这时,不但黄金荣暖在心头,热在身上,做姐姐的也为他高兴,希望他回心转意,不再去做小偷勾当。如今眼看到弟弟脚上还托着一双没后跟的破鞋,脚面上冻疮累累,肿得紫里带黑;又想起母亲死时,金荣末曾戴过孝,就找出一块白布和一些零星碎布,又花将近一个通宵的时间,给弟弟赶做了一双白布新鞋穿上。
黄金荣因为个性如同脱缰野马,到处任意流浪,早已受不惯在家的束缚,在家没待两天,便趁姐姐外出时,一溜出门,去找他的同伙去了。待姐姐回得家来,却见房门虚掩,不见这个弟弟,只有唉声叹气。
黄金荣出了家门,就来到患难相交的小弟兄处。这班小弟兄见他身上穿着棉袄裤和新白鞋,羡慕得眼红心热,个个前来争相亲附。患难弟兄,必须“有难同当,有福同享”。黄金荣看到同窝弟兄饿得步履艰难,气息奄奄,行将待毙,于是就将一双白布新孝鞋脱了下来,叫拢四五个小弟兄,向他们打耳语。几个小弟兄听了,都笑容满面,各自受计而去。黄金荣手提白孝鞋,赤着光脚,一径走到押当店内,将白鞋往押当柜上一丢,对着坐在高凳上的朝奉道:“当五角钱!”朝奉见一双白布鞋要当五角钱,一愣,心中暗自思忖:“我吃朝奉饭十多年,从未见过要当白孝鞋子,真是奇哉怪也!”便站起身来,把尖脑袋伸出柜外,往下看到小麻皮,随手将这双白布鞋往柜外一丢,开口骂道:“小赤佬!这种东西来当钱,快给我滚出去!”这时黄金荣拾起白布鞋,再往柜上一丢,马上板起麻皮脸,竖起两道齐眉,耍出一副小瘪三的无赖架势,斜着眼睛对朝奉道:“这双鞋今天定要当五角钱。你如若不当,马上就给你好看。”说着,把手一招,就走进四、五个小活鬼来,各入手里拿着纸包,纸包内包着“黄坤山”,粪汁尚在纸包向外流溢。这时黄金荣弹起眼睛对着朝奉道:“五角钱,当不当?不当就来尝尝这个滋味。”当店朝奉见了这些大粪纸包,不得不俯首贴耳,当场就范,提起似破锣声的嗓子,喊道:“嗳,白布鞋一双,外新底旧呐!开五角钱。”话音落后,白布孝鞋往柜内一丢,马上把五角钱和一张当票送将过来。黄金荣等接过五角钱,眼看目的已达,就此一哄而散。
凤仙在母家守“七”期满,再也不见弟弟回家,想也没有什么指望,就把母家床桌杂物,零星东西,拾掇拾掇,痛哭一场,把住房退给了二房东,转回到夫家不提。
再说黄金荣随着年龄的增长,小瘪三的生活也随着发生变化。20岁左右时,已脱离小瘪三的队伍,在老北门附近厮混。因为生活所迫,总免不了偷偷摸摸,久而久之,与城门守卒沆瀣一气,互相利用。原来那时清政府统治下的大小官吏,都到了十分腐朽的地步,任职不任事,奉法不行法,上行下效,廉耻不分。当时上海把守各城门的门卒,白天向进出城门的老百姓敲诈勒索,晚上城门关后,有的去赌钱嫖娼,有的去喝酒抽大烟,各寻各自的所爱。每逢这时,他们就叫黄金荣来个冒名顶替,应付上面的巡查。年长日久,他们就互相勾勾搭搭,有时遇到可以敲诈的对象,便暗地里报给门卒,一经敲诈到手,门卒们就给他些剩羹残饭,黄金荣对这班门卒更加感激。
自古以来,盗捕原是一家,官贼不分彼此。经过数年厮混,黄金荣的处世经历逐渐老练,不但头脑机警灵活,而且一双贼眼生得十分狡黠。他白天在城门附近给门卒做眼线,晚上又代替他们看守城门,遇到老百姓有要事急需进出城门,便按例收钱,这钱自然归他所得。黄金荣在老北门如此混了约有两年光景,竟于无意中奉承了一位达官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