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4部队’还在上海、苏州、常州、九江、汉口、武昌、安庆设置了称之为野战防疫给水部的分部,这些分部根据战斗的实际情况而设置或解散,并无一定的常数。部队中的人员,经常不断地被派往分部及返回本部。一科由近食中校领导,各尉级以上军官、下级士官、士兵共约一百二三十人,文职人员15人。近食中校是在‘1644部队’初建之时,由哈尔滨731部队转过来的,直到战败为止他一直在一科工作。
我受命在一科事务室工作,近食中校每天都要把我叫到他宿舍里去,请我喝酒。一开始我还想:‘军队就是这样子的呀!’但是这样的想法是完全错了。中校并不只是请我喝酒。他是在‘试验’我,当身体和头脑都浸满了酒精以后我能否保守机密,会否说漏嘴。也可以说他在考察我是否适宜于担任机密文件的编写和管理工作。我到他宿舍每去一次,中校便将酒量估测后逐渐增大剂量,以此来观察酒量与我的变化。
这时,我明白了所担任的任务是一项威胁到我生命的工作。据说我的前任是从东京医大毕业的年轻医生。因为对任务的恐惧和良心的呵责,患上了神经衰弱症上吊自杀。
我别无选择。
我被分配到一科以后,便一天不落地把医学实验的资料记录、描绘下来,编写每天的日记,直接目睹了细菌武器实验现场。每天早上只有我一个人可以不去集合的地方,留在一科的事务室里写日记。我在事务室里等着中尉将结果带来,在日记上填入士兵的人员变动数。每天要在日记上记录的有:总人数、增加的人数、事故、出差、工作调动、住院、进入一科的人数,细菌研究室的资料,以及从三楼笼子里关着供试验的活体人数到老鼠的数量。日记用复写纸一式两份,一份带到部队主楼的总部事务所,一份在当天由二科的尉级以上的军官送往华中派遣军总司令部。这是我早上首先要做的事。
接下去的工作是随军官或工程师到研究室,将供试验的人体身上、摘出的器官上所出现的毒物和感染反应当场描绘下来。当时不像现在,既无电子显微镜,也没有彩色照片、计算机。当然,也无拍摄细菌和细胞照片的技术。因此在病理解剖和病理实验的报告上,就靠我左眼瞅着普通的显微镜用右眼来绘制的画。
我虽是文职人员,但被任命为书库管理。书库内存放有‘1644部队’成立以来的作战文件、研究发表文章的大量副本。我没有熄灯时间,常常到了深夜还伏在书桌上。在灭菌解剖室里,人体骨骼标本、头盖骨、活体解剖后浸在酒精里的标本不少滚倒在地上,发出一股股难言的臭味。在这样的房间里工作,只有纸面和笔尖部分有一片亮光,常使我毛骨悚然。在这样的环境里,要保持自己的精神和体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雪野慧质子听完这段录音时,感到极度恶心,胃内不停地翻腾,抑制不住想呕吐。
舅公松子屋太这样的军人离战争太远了!
雪野慧质子知道了母亲的遭遇后,她有意识地疏远爸爸隆太郎,爸爸一定是察觉到了,此时,爸爸到了她的房间。
雪野慧质子先听到了脚步,而后关掉了录音机。
赤尾隆太郎走了进来。他见雪野慧质子脸色不好,关切地问候:“慧质子太累了。”
雪野慧质子摇摇头。
赤尾隆太郎告诉雪野慧质子舅公的追悼会后天开。
雪野慧质子又点点头,放下手中的书,坐到对面的沙发上望着爸爸。
“慧质子为什么这样看着爸爸?”
“妈妈是车祸还是被杀?”雪野慧质子开门见山问道。
“这样的结论只有警方才能下。”
“爸爸不能确定是车祸,证明有可疑的地方。”
“慧质子,这里面的事一言难尽呀!”
雪野慧质子不想被干扰,她继续问:“妈妈死亡之时,爸爸通知警方了么?”
赤尾隆太郎摇摇头。
“为什么?”
“交通事故的结论就是警方下的。”
“可是赤尾先生是当时的地方议会议员,妈妈死在北海道的札幌而不是东京。”雪野慧质子换了个称呼。
“这样也改变不了警方的结论,他们要的是证据,而不是推测。”赤尾隆太郎无可奈何道。
“这么说妈妈的确是被杀的!”雪野慧质子大声问道。
“我不能做出肯定。”
“妈妈有记日记的习惯,她会留给我们很多线索。”雪野慧质子突然问。
“是的。”
“赤尾先生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要看妈妈留下的日记。”
赤尾隆太郎不置可否,转了个话题:“舅公告诉你很多。”
“是的,他罪孽深重,可以说是惨无人道。”
“慧质子信了?”
雪野慧质子奇怪地望着爸爸,不信对舅公的讲述他会产生怀疑。“是的,我信。”她坚定回答。
“慧质子,舅公讲述的只是一面之词,其他人会像你相信舅公一样相信他吗,你用什么来证明舅公的话的可靠性。”
雪野慧质子愣在那里。
“慧质子,就像我和你舅公都怀疑你妈的死因一样,但我们没有证据证明。”
雪野慧质子的确没有证据。除了舅公的叙述和录音,她什么都没有,要说有,只有舅公带回来的那把钥匙。但是钥匙能证明什么?如果能证明什么,舅公还能从哈尔滨带回日本本土吗。一个事件真实性,至少要有当事者双方作证,那么被舅公称之为活体实验的“木头”呢?他们是没一个能活着出来的。除了当事双方,还有能证明的是文字资料或是物证,这一切都有吗,又都在哪里!
雪野慧质子心里憋得慌,直觉告诉她自己是对的,却没有更好的理由来反驳爸爸赤尾隆太郎,爸爸总是强硬的。
赤尾隆太郎和她的交谈让雪野慧质子灰心到了极点,她相信舅公松子屋太讲的是实话,他不会骗人。中国有句古语:人之将死,其言亦善。她找不到松子屋太说谎的理由,但是爸爸的推测又十分现实,这是雪野慧质子不能回避的事实。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舅公松子屋太的叙述和妈妈被害的真实性呢?
赤尾隆太郎离开了雪野慧质子的房间,他表现出对这个话题的厌倦。雪野慧质子不明白,爸爸的态度是在告诫她还是在提醒她。总之,他猜透了雪野慧质子的心思。妈妈死了,赤尾隆太郎只有慧质子一个亲人,慧质子的行为会不会令爸爸担忧。雪野慧质子脑子里一团疑云,她相信舅公的话是真实的,舅公忍着不死,让雪野慧质子千里迢迢赶回北海道,只是想对她叙述一个杜撰的故事,这太不近常理了吧。但是正如爸爸说的,她能用什么来证明舅公松子屋太所说的真实性?这些年来,雪野慧质子一直以为妈妈秋贞死于车祸,现在看来,赤尾隆太郎对妈妈的死同样抱有怀疑。如果妈妈真像舅公和赤尾怀疑的那样被杀,凶手岂不是逍遥法外吗!这一个个谜团强烈吸引着雪野慧质子。妈妈曾致力于揭露二战时期日本细菌部队在中国所犯的非人道罪行,要说妈妈被害,归根结底还是出于这个原因。要搞清妈妈的死因,就要沿着她走过的路走下去。雪野慧质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向前走,不知不觉中也落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雪野慧质子下定了决心,她决然打开电脑。
夜已经降临,雪野慧质子在激愤中写下第一篇文章,通过电脑发了出去。她顾不及爸爸的反对,一切都让它成为事实。
第二天,爸爸赤尾隆太郎走进卧室。雪野慧质子心里忐忑不安。
“慧质子,你是大人了,总有自己的路要走。你学的是日中关系,应当懂得这种关系的重要性,现在的社会环境和你妈妈的时代有所不同,我允许你最后见舅公一面,但你要想好了,凡事适可而止。”说着将一个红绸包裹递到雪野慧质子的手里。
“这是你妈留下的。”
雪野慧质子接过包,目光疑惑,心怦怦直跳,一股暖流在她心里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