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偏居西南一隅眉山县的刘汉元,也像这个国家里每一个不安分的社会细胞一样,被滚滚历史洪流挟裹着奔涌向前……1984年,已将自己置身于社会大潮中心的刘汉元,正式开始自己养鱼了。在学校里学的就是淡水养殖,理论和技术方面毫无问题,鱼该吃什么他一清二楚,配方主要是蚕蛹、鱼粉、菜籽饼、棉籽饼、麸皮、米糠、小麦粉、矿物质添加剂、微量元素及维生素等,按所需营养比例搭配。但是当初指导养鱼户好像很容易,完全自己做就太难了。鱼儿每天都要吃,一天24小时,每6小时就要向网箱里投一次料,一次也不能停;而且每次只能吃七八分饱,饿了不行过饱了也不行。因此刘汉元一家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及时制作、按时投喂饵料。
如今已80多岁的刘父,还住在永寿镇老家,提起当年自己一家人和儿子创业,长年累月一天只能睡两个小时,忍不住眼睛一下红了,哽咽着几乎不能把话说清:“那时候,真的是太苦了。”
有一次,父亲和刘汉元到县粮食局加工厂拉麸皮,没有交通工具,两人只有自己靠人力把一车麸皮拉回家,车是那种原本牛马拉的两轮架子车,两人一路拉到河滩上,拉不动了,下面是鹅卵石!父子两人咬着牙拼了命地前拉后推,结果父亲韧带断裂,险些造成残疾。
为了凑钱买鱼苗,刘父曾经每天挑两筐菜秧渡河到眉山县城卖掉,卖完就去鱼市上转,看到卖鱼的,不管是一条两条,都买下来,用菜叶裹着小心翼翼地带回家,放进网箱里。
最难的是全家人日日夜夜不停地制作饵料,没有成型机,就用手搓成团状。从1984年3月10日到4月底的50多天,全家人轮番上阵搓饲料,好几个人手都磨破了皮。然后又轮流熬夜,在网箱旁边的简易小屋里守着按时喂鱼,睡不了一个囫囵觉,第二天筋疲力尽红肿着双眼,还要继续搓饲料。
1984年刘汉元用于生产饲料的绞肉机这边在艰难制作饵料,不料那边鱼又出了问题。
鱼苗放下去半个月,就开始白花花地浮出水面,死鱼,大量死鱼!头上长霉,身上长毛,尾巴烂掉。看着每天不断漂上来的死鱼,一家人心都凉透了。还有多少鱼会这样一条一条死掉?里面还有多少鱼活着?会不会死光?
身体早已疲惫不堪,现在这个19岁的小年轻还要学会在心理上承受巨大的压力。“甘苦都来自外界,坚强则来自内心。”他咬紧牙,必须马上控制住,不然都得玩完。静下心来仔细观察,发现原来是鱼儿不适应这种新环境,突然被高密度地关进金属网箱,在拥挤中游动老是与钢板网擦剐,身上剐出伤口,就感染了。
刘汉元马上把鱼药都用上,捣碎了拌到饵料里,半个月后一看,好像鱼病控制住了,刘汉元迫不及待地穿条短裤就跳进冰凉的水里去摸,看看还有多少鱼。他一下去脚就碰到一条鱼,心里高兴了一下,再碰到一条鱼,心里又是一喜,哈哈,还有不少鱼儿活着!
危机终于过去,重归日常艰辛。“再艰苦,只要在预料之中,只要可控,就不怕。”不过,还有问题——手搓出来的饵料饼太大,鱼儿总是吃不完,于是白白被水冲走了,这让一家人最是心痛——这浪费的就是钱啊!刘汉元又想办法,买了一台绞肉机来“搓”饵料,出来的粒儿大小正合适,在太阳底下晒一晒放水里就不散,也正适合。可饲料摩擦力太大,原料放进机器,三个人一起用力都搅不动。刘汉元又想办法,在绞肉机上装个电动机来搅,这需要人不停地把堵在上面的饲料用手戳下去,70多岁的外婆曾一不小心把手指给搅得血肉模糊。
这还不算完,农村常停电,其他家的电停一停还不打紧,刘汉元家的电停了可不得了。他跑到供电局提要求,供电局说“好,你可以申请在河边拉一根2000瓦的用电专线”。可申请交上去,却怎么也批不了。刘汉元又急又气,差点写文章投到报社曝光,最后找了好朋友周金华托关系帮忙,电的问题才好不容易解决了。
问题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又一个接一个克服掉,差不多所有大问题都解决之后,试验才渐渐步入了正轨。
在刘汉元不达目的不罢休地继续游说之下,县科委(科学技术委员会)、水电局见他的试验也没失败,感觉还像那么回事,又见他买原料的钱老是捉襟见肘,老是又赊又欠,两单位最终决定各自批给他300元经费,但却是要还的——不是科研项目,只能算借;再后来,水电局领导说,鱼吃了那么多饲料,里面究竟有多少鱼,还是要请专家来验收一下;再后来水电局就决定说,要验收,那就列入科研项目吧——刘汉元一听大喜过望!
这个仅仅19岁的小年轻,一年多来承担的所有艰辛与压力、责难与怀疑、内心的隐忍与忧虑,在此刻一下释放了,眼泪刷一下就流了下来。
这下,能得到一定的科研经费了。既然是科研项目,那就要保护。怕人来偷,县科委、县水电局和县公安局就联合发布通告,在网箱边和关键路口四处张贴,正式宣布保护这一科学试验的正常进行。
天时、地利、人和,事情开始变得顺风顺水……有一天,王尚文又来到刘家,一见面刘汉元就兴奋地说:“走,带你去看鱼!”
王尚文有点诧异:“我当然要去看鱼。”
“带你去看你没想到的,鱼在水面上吃!”原来在此之前全中国乃至全世界都没有任何文献记载,也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养鱼可以让鱼在水面上吃食。此前鱼在水底吃不光浪费巨大,更不利于搞清楚鱼对饵料的喜好。
但现在,刘家率先把这个全国性甚至世界性的问题给解决了——之前都是将饵料放进一个大簸箕然后慢慢沉到水底去喂,有一次刘父尝试着将饵料直接撒到水面,奇迹出现了,所有鱼突然全游到水面扑腾着争抢。
今天几乎人所共知的鱼吃食的这一习性,从那时起才开始被人们所利用。
至此,成本问题大为改观。一个被视为天方夜谭的试验,就这样一步一步离成功越来越近。
爱因斯坦谈生命的意义时曾说:“命运总是取决于个人所感受的、所想要的和所要做的。”诚哉斯言,刘汉元的命运确实是因他自己所感受、所想要和所做的,而在一年内发生了改变。
一个人可以自己改变自己的命运吗?可以。
验收:“从未见过这么多鱼!”
经过7个月的精心饲养,1984年10月25日,刘汉元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万众瞩目的滋味。
这一天,眉山县水电局和县科委联合举行了蟆颐堰金属网箱流水养鱼试验的正式验收,省计经委(计划经济委员会)、省水电厅、省水产局和地县政府、科委等相关部门的领导及技术人员、《四川日报》、四川人民广播电台记者共57人参加。小河两岸围观的人群更是摩肩接踵,附近村子的乡亲都来了,一层一层站在山坡上,好奇又紧张地关注着与他们的未来似乎有某种神秘关联的历史时刻。
秋天的寒意,挡不住人们热切的期待。上游关闸之后,水位缓缓下降到几十厘米,在众人目不转睛地注视之下,刘汉元第一个跳进水里捞起了第一网鱼,然后一网接一网活蹦乱跳的鱼被人们捞了起来,人们无不瞪大了眼睛,一向寂静的蟆颐堰两岸立刻沸腾起来!“天啊,这么多鱼……”
最后在这顶部面积64平方米的网箱里,共捕捞出2781斤鱼,平均每立方米水体产鱼37.87斤,算下来饵料系数3.22,即每3.22斤饵料长一斤鱼,折合亩产达2.53万斤。整个网箱里的鱼,按当时市场价计算,除去养殖成本3075元,净利润1930元。
最后验收专家一致得出结论,刘汉元发明的“渠道金属网箱式流水养鱼”技术,创造了四川养鱼史上前所未有的高产纪录!当时全四川最高产量一亩不到2万斤。
这一试验成果令到场人员大大震惊:“创造历史了!”四川省水产局副局长、南下干部杨全成兴奋得当场大叫:“回去要将这个技术像老母鸡孵小鸡儿那样,在全省推广,带出一窝,带出一片来!”人们大受鼓舞,现场验收会顿时变成了一场动员大会,县领导当场开始筹备第二年扩大网箱养鱼的计划,动员会又变成了激动人心的规划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