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黑夜褪去,黎明才会醒来。
当初夏的第一抹晨照触碰绿茵,露珠下的叶绿霎时欢雀,只一会光景根尖便向土壤更深处钻些。露珠在圣洁的光耀下闪烁,晶莹剔透,像马达加斯加的绿宝石。绿宝石倒影出的一扇窗拉开,钟菱将洁净的舒适的空气放进来,嘴角微微上扬,贪婪地吸吮着,三下深彻悠长的呼吸,默默感戴叶绿的奉献。
此时门外的陈寒铱靠近,踌躇不前,想要叫醒里面人,怕凉了面。总归是想里面人多睡。转身时刻,门恰恰被打开。钟菱一楞,并未想到开门就见着人,看陈寒铱吞吞吐吐的解释,觉得好生傻蛋,像是下命令般:“从今儿起,你就是个简约的人,要吃饭就吃饭,要睡觉就睡觉”说完不再理睬,向旅店餐区而去。
陈寒铱很是疑惑不解,耸起眉头至额,希望逐去困惑,跟过去,心想今儿没苦着脸来找她阿,甚至疑惑起那句话是不是对他说。
旅店的餐区比较安静,暗黑色玻璃桌与碗器铛铛作响。早餐是简便的馒头稀饭搭小菜,果真对得起免费,钟菱认真地吃着,整个过程判若无其事。陈寒铱不时眼睛望向她,似乎刚房门口的事未曾发生。
“快点,我吃完了”说完就要向外面走去
陈寒铱囫囵吞枣地咽完,试探着问“怎么不说话?”
“你不是也没说啰”
“我以为…”此时已经走到旅店外,阳光透过皮肤,照亮了心扉。
“做个简约的人,不要再那么复杂,虽然我自己也无法完全做到,但真希望你能是”。
“恩。原来”陈寒铱心想哪有那般容易,便不再多想,喊上钟菱朝路牌去。
官道上已经可以看见一些正整理摊位的小商人,多是一些茶饮小食或者纪念品,人流渐多,亦有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看官。官道旁大约隔着二十米远即有一株柳树,细看才发现挂着一盏绿色花灯多半是作了路灯。如此环境,若不是着装,真让人想起旧社会来。
路牌雕刻于墙上,陈寒铱二人此刻正位于度假村东面,偏南有东汤温泉、话林、千丝桥往西则是园区,山神庙,千烛台,一条河流贯穿以及更远处的忘楼兰
“温泉就先免了罢,去那话林”陈寒铱规划着,用手机拍下地图。
“买一个,买一个”路边商贩手里拽着稀奇古怪的东西吆喝,围来一小群人,两人也不在例外。
石珠手链碧玉,泥人脸谱栩生。入眼繁杂多无钟意,只买草帽遮盖。
倒是陈寒铱看见一只掌心大小的人偶,由一节节暗橙色大小不同的竹节用细线串连,每个关节四四方方形如儿童作画。
“喏,给你的“
“给我啊”钟菱接过来,弱声重复。
“不嫌就好”
“甜~怎么会咸”
说着时候,脚裸处让蚊子叮了犯痒,一边走着一边抓,像足了小陂子惹来陈寒铱笑颤不能前。钟菱回头傻笑的情境,让他似曾相识。
去往话林,路遇上一对男女,男的背着双肩包,看着倒像学生想问去话林的路。陈寒铱指着来时的方向还未说话,男女便道谢疾步长而去。陈寒铱和钟菱顿时一惊,那两人却都已走远,大呼并未引起注意,想是有急事,只好楞楞地补充着:“我们刚从这过来,不会是这边”
“哈你死定了,年轻人都很暴力的”
“活该,让他们这么捉急”
“我不认识你啰”装作拉开着距离接着说“…还站着干嘛赶紧跑呀!”
二人沿着相反方向有模有样地遁走。约莫百米后,看见眼前一座院墙,院墙应是新建,并无风吹日晒后的痕迹。两匹铁铸骏马拉着瘦脸长须的士大夫的定格在大门前。大门上猩红的篆书字体“话林”二字屹然,惹来不少游客正拍照留念。
入了大门,一片一人多高的绿色树篱挡住去路,竟是一处绿色迷宫设计。陈寒铱自觉得有趣。迷宫只有一处入口,想来也只有一处出口。树篱修剪成墙,线条直方,倒是有些科幻味道。走至里面,若偶然碰上迎面而来的人群,定是会相视而笑,甚至都会怀疑起自己是否走错来。
陈寒铱朝阳辨认方位,让钟菱记起了东南西北。多半是此处园林的主人仁慈罢,让里面的人不多时便能走出来。
简单的仁慈,你莫要将我等藏起来。
出了树篱,便可见竹林,赫然与之前买的竹节人偶色泽一致,同竹同源。“定是那斯在此处砍伐了材料了罢,奸商矣,奸商”
竹林并非是成片而植,眼前一簇竟有两丈见方,一层楼高。共两排六列,间隔一丈。透过竹林可见后面有琉璃高瓦闪着亮光。近看每簇多熙熙攘攘,紧密挨连地构成奇形怪状,钟菱不禁哇声张手踮起脚,翩翩蝴蝶然。
陈寒铱猛然拍了拍额头。“眼前竹林为何叫话林”,他似乎觉得竹林与言语有关。
绕一圈曲径通高台。有歇脚的游客正在高台对着石碑念念有词。呼急登上,竹叶轻轻摆,片片落下脚。下一刻的发现令陈寒铱震惊冉冉,竹本沿着字迹种植,硬生生地将词句从地上浮空起来的立体感。却因生长不似字画书法般美妙绝伦,从高空俯望可见一对:
南朝繁花聚散,风北彼岸楽悠。
更感慨的是钟菱,此行便是寻思作品而来,片刻都不愿等待地记录下来。
“本以为石刻应该会记录典故的,却一无所获,说好的三分看七分听呢”钟菱嘟囔着。
词啊词,你真是不简单,何苦为难小生攀。
“南朝的花谢花开,北风来吹朝朝安,是不是这意思?”陈寒铱自满自足地释译。
“哪晓得,你这般厉害真的好吗”
“瞎掰的”
“倒是这儿创意是不错,呀你说会不会是谢阜生”
“可没看出来”
“你都已经对他有成见”
“妈妈说非亲非友需防备”
“那呢,我是什么”
“恩,不告诉你”陈寒铱似笑非笑。
钟菱心里恨不得拍扁他。
离开话林,回转官道,香味四溢的肉串,未曾尝过的特产,钟菱说既来之则享之。但若发现不合口味的,便会撇嘴塞回袋。
“都是这样的嘛,习俗口味也不大同”陈寒铱安慰着,内心像是在诉:“眼前率真的女人阿,你真活得好生自在,如今也感染了我了罢,也许明天我就要被感染了罢,一直以来我才是那个杞人忧天的人呐”
悠悠然,千丝桥亭上
侧身迎向太阳,闭眼感受倾城日光。透衣裳,颜上暖洋洋,真如一片红光。仿佛置入火红的岩浆,炽热的辉茫令堕落的体肤寸裂,黑阴的怯弱的地鼠无处躲藏,响着嗞啦嗞啦不断蒸发。
鳞云乘风而来,将高头日轮矮,炎热便降半。
旧桥弄里的石墙饱经风霜,一流白花花的水帘将泓水荡起无穷波浪。红金鱼镜水中沉睡,其上小小胖胖,圆圆鼓鼓的鱼肚,都让它潜不下水,片刻就浮来。
该啊该,你何苦栽得浪花开,停下来罢别再摇摆。
“我看啊,七个月啦,你没看肚子都那么大么”,钟菱二人行至桥坡,听落在群人后的一位妇人这么说。
红金鱼这回使劲地摇尾,像是反驳妇人的话,罢了罢,日后还是少吃点嗟来之食啦。
桥亭上,寻上空位,扶栏望,黄墙灰瓦一囷井然的房舍沿着河流铺就,钟菱想起儿时的家乡,也许那时候的农村都是这相模样,只是眼前颜色古旧但却能看出是刷成这般,记忆却是太旧,旧得让人记到老年来。
“你小时候家乡是这样吗?”钟菱问陈寒铱。
“有溪流,山村,稻田,以及被洪水啃食的旧桥,小男孩赶着一群屁颠屁颠的鸭子回家”
“屁颠屁颠的小男孩是你?”钟菱很干脆的在话里设了套。
“我不赶鸭子上架”
“你可以赶自己回家呀。”
“我不想家”
“很正常嘛”
陈寒铱没回应,也许此时他在想着为何不想回家的原因。沉默的时光空洞让钟菱想起了曾在书刊上写下的一段文字:
足步间,丝丝月华,弥漫眼前
此地别,夜惊站台,望回于家
见温馨,处居无畏,亦无烦忧
似甜蜜,涓涓入流,倾心占肺
陈寒铱听后左手握空食指压在人中,似乎想要把自己从晕眩弛缓中救醒过来,又像是欲透过手心吹出哨声来。
“有些时候听到的歌曲,会觉得极好,大多是歌词写出了听者之意,文章也一样的。”
“就像是对的人出现在对的时间啰”钟菱这时没有露出多余的情绪来,她一向不愿意太多想。
松开左手的陈寒铱,侧身靠在石柱上,似乎下了很大决心颤声说着“我不是对的人”。
钟菱心跳猛地跌落下来,沉疑片刻故意道“所以你听过之后还是不会有想回家的念头”,心想何必真拆穿。
陈寒铱将目光看向她,惊讶她原来是以为自己听了那段文字所感,怀着难以察觉的内疚点了点头。
钟菱没有发觉陈寒铱是答非所问,随即松了一口气,怪罪自己太敏感了么
“千丝桥也没有什么嘛,该找吃的去啦”,这时已近响午钟菱喊道。
心似蛛网千千结,还是千丝万缕,藕断丝连这些猜测都已经无从辨别矣,想必是造桥人随意唤作千丝了吧。
沿河路的一侧并未发现饮食,却有路人手持美食自房舍巷子而来,巷子比较开阔,寥寥几家餐饮已门庭若市,巷子里处有家茶饮。进了小吃店,点了一味本地小食,也许是口感新鲜觉得还不错,像是汤粉却比粉丝酥软易嚼,只稍微油腻了些。
午后的阳光暗淡下来,鳞云被风吹在一块变得厚重的雪白,行人也趁着微凉靠在茶椅上休息,陈寒铱模糊的听见茶厅里的前调伴奏道:人依旧,只是前进后退争执无休。
过了半个时辰,依稀听见嚷嚷声自河道上方向传来,偶尔响起锵锵与清脆的哒哒,声音越来越大。好奇的不安的人转头望声而去,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陈寒铱与钟菱面对着河道并坐,伸长脖子的,张大嘴巴的,东张西望的悉数落入眼里,觉得人是那么的滑稽。渐渐地有人站了起来,朝河道走去,那些好奇的脚不由使唤者亦跟着过去。
“应该是戏班”
“你如何知道”钟菱看向他
“你听嘛,铜钹与响板
“不是还有可能是乞丐么”
“呼呼,还能这样”。
“是的,我比较聪慧”
陈寒铱很是无语,用异常的眼神看着她此时正翘起的嘴说道:“如果可以,我想看看变脸的节目,其余的我是看不下的”
“好,我也看不下但我陪你去看,姐姐对你可好了”
…
接下来的时间,走走歇歇到了山神庙。神庙对岸即是千烛台。庙宇朱红间,轻烟出袅袅。庙堂之上神圣庄严,前来进香多会升不起恶念来,更不敢有高谈。身体多半中了符咒般,起先是双手合十再而跪拜。蒲团上祈求的二人,竹筒嚓嚓作响。最后需奉上红钱,烦请自称大师者解签。
解签人拿过签喃喃:“求什么”
陈寒铱一时不习惯,楞了好一会问道“有求什么的”
“都可以”
“求人生”
解签者胡乱念了一段诗词,陈寒铱未听懂半字。“这是上签,签里说的好,说你会越来越好,人生会很好”,可怜的陈寒铱听他念起来好像很顺口,似乎也听见好,那便是好。刚欲离去,那人向他要留红钱。看了一眼墙上写着,一签两元。便拿了二十元与他找钱。半响都未见解签人有找钱的意念,最终心里纳闷而去,走的时候模糊地听那人说,求什么不好求人生,收你二十块算少。
见着钟菱,并告诉了她经过,钟菱这是要掉出下巴来。
“你丫,我拿五块,你拿二十…”
“骗子啊骗子,这个世道好不混乱”陈寒铱已经是咬牙切齿。好在钟菱一阵大力附和后作罢,心想日后再不会去抽,虽然他本就清醒的明白这些都是唬人的,如今又何苦求不存在,日后都不如求己了罢,这么一想,眼前的道路仿佛清晰了些。
近傍晚,拥挤的人群中碰上谢阜生。
前烛台看官满,后烛台戏脸换,大红的幔布蠢蠢欲开,看着电烛灯立上来。陈寒铱本以为千烛台是蜡烛光,倒是能明白。
“你们真的来了,就要开幕了,快跟我来”,谢阜生说完正要去拉钟菱,陈寒铱一个箭步上前,抓在了陈寒铱臂膀。
“那就麻烦了”陈寒铱学着恭谦,拉起钟菱的手腕。后者很意外,看着他在将暗未暗的天色下的轮廓,像是一幅铅笔画般,真想画出来。
谢阜生带着两人挤进前排,在红色幔布反射的光线下,男女老幼各半。并未如昨天说的年轻人都不爱。今儿穿凤冠霞衣,明朝依旧画红白,伴锵锵戏幕扯开。戏曲风格不似霸王别姬,倒像旧时代小品。
“不是说有变脸”
“马上”,语气中略有反感之意。
果不其然,一曲气势磅礴的歌曲响来,一帐苍劲有力的披风掩盖,手持朱红折扇,背上三道旗栽,踱步侧身前来,转身将那折扇换披风掩埋。多么巧妙的安排,让看官吊起胃来,随着一个转身一变换,红与白,绿与黑的千姿百态,众人纷纷目瞪口呆,掌声也赞叹场上脸谱的变换。灯光投射在戏台,灯下明亮与角落的黯淡,陈寒铱看着出神,想着何以能换的如此频繁,周围喧闹不能入耳,怔怔地发现他自己已经习惯脸谱不换。
他开始想起在大哥面前那张不爱笑的脸,以及总是一副用轻笑掩埋真相的脸。着实不需要那么复杂哩,该换便换,天成与简单。
“回去罢”陈寒铱看着钟菱的眼睛认真地说。
“啊,好”并向谢阜生说了声抱歉,二人就此慢慢往旅店而回。
步行有些远,好在电瓶车还在。坐上电车,此时包括司机车上有四人,二人坐在最后一排。电车无声无息,在灯光与夜色下穿行,树上的绿灯照射在钟菱脸上,陈寒铱就这样认真的看着,直到她脸红起来,那般才更像墨尔本的翡翠。
陈寒铱对钟菱认真地露出一个笑,转而说道:
“是不是觉得我这人很怪”
“恩,怪叔叔”。
“你回去后,慢慢我们都会变的,可能还会慢慢不再联络”
“因为你不想联络了”钟菱羞意的心变得有些生气。
“因为我怕联络”
“为什呢?”
“会扰你吧”
“那又有什么关系哩”
“那会耽误你罢”
“那又有什么关系哩”钟菱不解地重复了一遍。
“回去说吧”。陈寒铱看了看司机外另一个乘客,不愿意让别人听了去,沉默最惹人发呆。电车绕了半个钟到旅店门口,此时手软脚酸忽然想起附近有温泉,一阵期盼。从旅店前台打探,带上怪怪的感觉一同前去,只因温泉老板问他们是否要一块,惹得钟菱与陈寒铱的头要摇断,最后带着不知是热气熏的还是尴尬的神情回来,拥堵的心吃了一餐大餐。
再次躺在露台竹椅,风细细吹来,只有天边一两颗星辰。月亮被那大片云雾掩去,那大片云雾变作雾白。
“你看夜空”
钟菱睁大了眼睛,仰头观看,“这有什么特别的吗?“
“有时候,我总会有一种错觉黑暗中这样的一片亮白,是去往一个更好的地方”
“唔,或许那里鸟无人烟”
“以前不觉得,这次出来后便也觉得了,这片才是最好的。”
“对啰”,钟菱悠然的说,转而又想起电车上的那些问题,莫非他看出我的心思来?越觉越对。这样那未想瞒的一切都要瞒不过去么,她突然间有点害怕继续与陈寒铱说话,一切最终还是要埋藏起来,各自相安。陈寒铱似乎是看穿了,因为感激,或许若无其事对两人都好了。决心日后就慢慢远离罢。
“我们明天就回城市吧”,钟菱率先提出。
“那你的创作”
“唔,不是一时半会的嘛”
两人之间无形多了一层透明玻窗,左边不敢敲破,右边不舍推开。只盼心思能自己走上来,提笔“约朝朝安”,眼帘如烟的环境,渐渐陌生。
归来吧,归来,远方的家乡凄凄呼唤。
之后的一天,已无留恋。沉默的羊羔看着依旧完好的玻窗,相顾无言。高速路上直奔城市区。陈寒铱不时透过镜子看着后座玩平板的钟菱,觉得这才是最后的风景,真想多看看。直至太阳偏向西去时,回到了钟菱的公寓楼。
“我到啦,那我走啰”
“好”,正当钟菱转身而去的时候,陈寒铱手指间竟有些发颤,慌张地再次喊着“钟菱…我会记住你对我的寄望的”
钟菱笑着回过头望着他,停了好一会后蹬着轻盈的步伐上楼去,心里却响起了那晚在旅店写下的字句:
思绪,你不要难过。
我们只是提前体会着离去
这是万物都要的经历啰
我琢磨着人生都会不断获得
直到最后统统失去叫生命收去。
往日的多年也都一并湮灭
往日是快乐的小草与芬芳泥土的相互依偎
日新月异后就像是会溶为一体的彩墨与清水的不分彼此
如此也教人赞叹的水墨画
往后的多年是泥土中重新探出的枝丫
泥土已经不能怀念与小草的过去
泥土会有新的痕迹
但它知道消逝的小草残存的气息早已渗入自己
小草你不会离去
我们只是提前感受那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