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第 32 章
钟意对搞定江老先生一向没什么自信,一不留神就被李千娜掐住了软肋。凝眉半晌,钟意都没想出半句可以反驳李千娜的话来。
太阳穴上像是绕着一根极细的丝,隐隐作痛,缓慢犹如凌迟。
江哲麟和江启之再不对盘,毕竟也是父子。即使江哲麟肯为她做出忤逆父亲的事儿,钟意也不忍心因为自己使得老人晚景凄凉。偏偏年纪大的人都极疼宠孙辈,更何况从李千娜笃定的语气可以看出,江启之已经默认了李念江的存在。
这样一来,解决办法只有两种,一是她忍气吞声,端着架子cos耶稣的母亲。李千娜母子就可以如愿成为扎在她心里的一根刺,细则细矣,灼痛的感觉却永远无法平息。第二种办法,无非是她忍无可忍,而且拒绝从头再忍,和江哲麟一拍两散,最后那个受益人,居然还是李千娜?!
像是察觉到钟意的不安,李千娜微微笑了起来,眼角飞翘,半掩的眼帘下漆黑的眼珠子光华流转,像只艳丽到了极致的狐仙。
仿佛迎面挨了一拳,阵痛一层层的波及灵魂身处,在最软弱的那个点,骤然产生极其轻微的战栗,接着裂纹扩展,最后如同雪崩般滚滚袭来。
钟意下意识的笑了笑,猛的折转身体,大步流星的朝门外走去,颇有点落荒而逃的味道。李千娜并没有追出来,她只是在钟意背后轻声微笑着,甜腻冰冷的声音像是一双小手掐在钟意脖子上,缓慢抽紧,疼得钟意牙关直打颤。
钟意踩着楼梯一阶一阶的下去,头顶上的声控灯忽明忽灭,就像上演鬼片的长长走廊。
钟意胆子一向小,而此时此刻,紧绷的神经已经达到极限,膝盖一软,钟意便抵着墙壁颓然的滑坐下来,细而长的金丝照进眼睛,却始终无法抵达眼底。
钟意有些想哭,还没等她开腔,脑子里就混混沌沌的冒出个念头:妈妈哭得太厉害,恐怕对宝宝不好吧?
哽咽在喉咙里画了个圈,最后变成一声苦笑,笑得连肩膀都开始剧烈抖动,钟意抬手拭了拭眼角的泪痕,右手卷握成拳,迟疑又缓慢的塞进嘴里,牙齿啃咬着青筋凸出的手背,才把痉挛般的哭泣生生压抑下来。
李千娜选宅眼光颇为精准,放眼望去,楼盘所处地段交通方便,环境清雅,参天的梧桐枝条翠绿疏朗,随便勾勒几笔就是一副画。良禽择木而栖,钟意在心里恶毒的类比着,李千娜是不是可以比喻成某种禽类?比方说chicken,比方说鸡。
钟意没想到自己一生气智商居然成了负数,在心里默默的唾弃了一把自己的幼稚,这时胃部很应景的传来一记咕噜声。
钟意胡乱的擦擦眼泪,凭着记忆从宽阔的马路折进一条小巷,钟意如愿找到了那家刘家牛肉面。
四年了,铺子还是原来的模样,在物价飞涨的压力下面价依旧固若磐石,钟意不由想起记忆里劲道的面条,浓稠的汤汁和在热气里翻滚不休的配菜,牛肉片切得飞薄,卤蛋腌制入味,连青菜都带着一种珠圆玉润的可爱。
钟意的魂儿总算被老板娘给招了回来:“小姑娘,你总算来了,你们这是有多久没光顾了啊?想死我了都,麻利点儿进去,你男朋友已经在老位置上等了。”
钟意循声望去,谢天正百无聊赖的望向窗外。他穿着深色上衣浅色裤子,头发贴着头皮削得很薄,整个人看起来干练又阴郁,已经找不到半点阳光少年的影子。
钟意的手指不由揪紧了裙摆,她正想往回走,谢天犹如有心电感应般抬起头来,熙熙攘攘的食客,热闹的喧哗声和空气中食物暖香的味道都渐渐模糊淡去,他坐在那头,她站在这头,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四五米,谢天按住筷子,在阳光下浅浅微笑起来,他们曾经这样这样的近。
钟意拔腿就走,没走出几步就撞上了一堵结实的“胸墙”。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钟意假惺惺的笑了笑:“啊,谢天,原来是你?好巧。”
谢天抿唇:“一点也不巧。我每天都会在这里。”
钟意的伶牙俐齿都被打碎了往肚子里吞,面对胡搅蛮缠的追求者她向来只有厌恶一种反应——但谢天终究是谢天,不一样的。
钟意看着谢天下巴上冒出的一层胡茬,就好像有无数根小银针把她的心刺成了刺猬,汩汩的流血。
钟意故作轻松的笑了笑:“你也忒嘴馋了一点儿,再好吃也经不起你天天吃。”
谢天深深的眼波里分明闪动着失落,他笑了笑:“有些东西,再久也不会腻。”
谢天分明意有所指,钟意也不含糊,一味的装聋作哑。她冲谢天挥了挥手,随便扯了个借口:“回聊。我和医院预约了产检。”
黑色的波涛在谢天眼里掀动起来:“你怀孕了?”
钟意这才想起因为江哲麟的迷信作风,到现在知道她怀孕的人也不过一二三四五六个,钟意尴尬的嗯了一声,却听见谢天小心翼翼的询道:“我可以……”谢天比划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表情像个馋糖吃的孩子,“我可以摸一下么?”
钟意被谢天眼里卑微的祈求击中,她只是点了点头,便见谢天舒展眉宇笑了起来,不像江哲麟那样的飞扬跋扈,谢天身上有种让人觉得妥帖安稳的气质,他把手轻轻覆在钟意的腹部,声音低沉下去。无限唏嘘:“丫头,长大了,要当妈妈了。”
谢天眯起眼睛颓然一笑:“我和思妍也快了。”
钟意听到自己无比平静的恭喜道:“真好。”
“是啊,真好。”谢天躲开钟意的目光,飞快的笑了一下,“你那一大堆东西丢在我那里,什么时候有空就拿走吧。思妍不看见还好,看见了估计又该跟我耍性子。”
“你帮我丢了就行。”
“丢了?就是要丢,我也要你亲手丢!”谢天温和的表情隐隐有破裂的趋势,他手上依旧戴着那块表,连微微扯开的领带也是她的杰作,过去非常流行的款式,现在看起来已经有些过时,与谢天现今过于贵族的气质格格不入,反而显得分外滑稽——一种让人心酸的滑稽。
钟意想了想,要断就断个干净,至少她对江哲麟是不亏不欠了。至于江哲麟对她,尽人事,听天命。
“好,我现在就去拿。”
谢天嘲讽一笑,倒也没戳破钟意之前谎称产检的借口,领着钟意去了不远处的停车场。
谢天的单身公寓只有清冷的黑白两色,家具的线条一律很坚硬,生活用品少得可怜,没有半点烟火气息。
这一路谢天跟钟意絮絮叨叨了很久,一点都不符合上流社会绅士少言寡语的形象。
“我和思妍之所以会认识,其实是因为你。两年前你负气跑了,我怎么也找不到,连张结婚请帖都没捞到。直到思妍说知道你的下落,我们才渐渐开始接触起来。”
“南方的老家你们还回去过么?我倒是一有机会就会去你们家楼梯上坐坐,有时候做一会儿就走了,有时候久一点,什么都不想,就坐上一个下午。”
“小乙,其实这两年我一直都想联系你。你写的博客我都会去留言,其实,每篇博文底下的‘游客’都是我——我怎么突然发现,游客这种讲法挺适合咱俩的。”
……
钟意亦步亦趋的跟在谢天身后,看着谢天宽阔的肩膀,钟意有些怔忡。
追根究底,她比谢天更加幸运也更加残忍,这场初恋如同风云诡谲的股市,她已经割肉出逃,而谢天依旧多头套牢,回天乏力。
恍惚间钟意听到谢天温厚如酒的声音:“小乙,只要你亲口告诉我,你过得很好,我便彻底死心。”
她过得很好?
李千娜嚣张的笑容又席卷上来,钟意心下涩然,在谢天紧张温存兼而有之的注视下,那张伪装坚强的面具终于被击得粉碎,大度冷静理智调侃都是假象,面具下的那个人已经被伤的血肉模糊。
像是很久很久之前——她考了低分被钟母骂得狗血淋头,受人欺负满脑袋的小辫被扎成了一张电路图,走得太急脚上磕碰出一片乌青——所有伤心委屈的时候一样,钟意下意识的揪紧谢天的袖子,讷讷的呢喃道:“天哥哥。”
谢天像是受了极大的触动,整个人背部一凛,像是一把骤然崩弦的箭。他伸手把又哭又笑的钟意搂在怀里,温度略低的手掌在钟意背后拍抚着,连声音都随着他的动作有了颤音:“我在。”
钟意哭得酣畅淋漓,仿佛要借着泪水把所有的恐惧和迷茫挥殆尽。也是从这一刻开始,钟意彻底放开了对谢天的感情。
谢天的怀抱依旧温暖,但她已经不会有当初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了,他之于她,只是一段年少轻狂的符号,很纯很美好,只可怀念,无法重温。
钟意感动谢天的怀抱一僵,她睁开迷蒙的泪眼转过身去,看见江思妍正直直的瞪着他们,手里的保温桶已经滚在了地上,五颜六色的食材泼泼洒洒的铺了一地。
江思妍大大的眼睛里浮现出猝然的痛意,她几步追上来推开谢天,鲜红的指甲深深的埋进钟意的白嫩的腕子里,江思妍像是气坏了,那股蛮力大得惊人,钟意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江思妍一把推倒在了墙上:“你们在干什么?!你们……!”
江思妍捂着嘴巴难以置信的摇头:“谢天,真有你的!这就是传说中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好,真是好的很,原来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居然是我嫂子!我这就把这事儿告诉爸爸去,犯不着你不情不愿的委身下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