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眼中别无风景，他只是好奇地看见并记住了一些事物。所谓“小孩子眼尖”，其实是因为他们的心灵特别敏感，容易发现一些人们视而不见的东西。但是那不是风景。本来风景与否，都是臆断的。和玲珑温柔的少年比起来，所有的风景都没有他自身绮丽动人。
直到少年变成了中年，那些事物才成了风景。譬如那堵篱笆墙。
其实那是再简易不过的篱笆墙。那是村人用一种换作“插柳”的植物插栽而成的。插柳命贱，随意割下一截，往土里一插就活，就绿，就突突地往上长，开一种硕大的、白里透红的花。少年以为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就是指的这东西。
篱笆墙如果仅有这些插柳就单调了。这脚下还蓬蓬茸茸地长了很多种杂草，身上爬满了各种藤蔓。密叶深处，还有一种极小的鸟的窝，这种鸟只有乒乓球那么大，羽毛是那种很嫩的淡黄色，叫声细脆而短促，少年叫它“丝麻雀”。还有知了和蝉蜕，顶着两根电视天线的“铁牯牛”，以及各种颜色和形状的蜻蜓与蝴蝶。有一种蝴蝶很奇怪，黑色的翅膀，成群地在低空翻飞，怎么也无法驱散。少年找来一根芦苇杆或者麻梗，剖开一端用一小截横木撑开，糊上很多蛛网，在空中乱舞一气，总要粘住几只。可是黑蝴蝶慌乱一阵，马上又集合起来，翻飞成一团。
两道篱笆墙中间是一条被踩得很硬的小路，下雨也没有淤泥。小路通向河边，少年在帮家里淘菜的时候，洗衣的时候，提水的时候，都要走这条小路。少年记住了篱笆墙上的一切，包括那个年迈的哑巴栽种的一种令人惊骇的豆角。那豆角结得非常长，非常粗，外形酷似一条巨蛇，有头，有尾，有那种蛇身上特有的斑驳的花纹。少年还记住了篱笆墙上挂着的一种被风干的豆子，这种豆子比黄豆大，结在高高的藤蔓上。在冬天，少年费尽心力摘了来，在炭火里烧了吃，别有一种香味。这是一种野生的豆子，它只属于孤独的少年。
少年的眼中别无风景。而在中年的眼中，也只有少年和他身边的事物才构成风景。中年人总想再一次走进那片风景中去，可是他们中间隔了一条河，河水又宽又深，中年人趟不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