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中将的意思非常明显:(1)我们没有把警察当自己人,我们是我们,你们是你们,这是划清界限;(2)这次的事情,的确是我们犯的错,但这个错误要由你们去弥补,这是责任分摊;(3)身为中将的我,都用了“帮助”二字了,你们区区一个少尉和中士,根本没有拒绝或者商量的余地,赶快给我答应下来,这是赔上了军人尊严的命令。
但是她的表达方式又有些微妙。如果是想用军衔或者职位压迫对方,那么一开场就应该摆出一副“你们做错事了”的态度,吹毛求疵一番,再装作良心发现既往不咎的样子,给对方一些办案的线索,一边让他们顺着这些线索查下去,一边还可以骂他们无能,既办成了预期的事情,又不会在场面上丢脸,最后还能以“指导有方”为名,占得大部分功劳。这才是军方应有的交涉态度。但是中将却一反常态,好茶好言相见,那么就只有三种解释了:(1)这就是施中将的行事风格;(2)要做的这件事情本身非常重要;(3)这次军方的失误非常大,已经到了无法用辞令掩饰的地步了。
牧泽和时凉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施中将,本来军方就不想见到警方的人,牧泽也才上任两年,自是无缘得见,而以时凉的地位,也根本没有机会见到这类人物。不过,从刚才施衡媛与牧泽的对话来看,虽然她或许是个直爽的人,但显然(2)和(3)所占的因素要大得多。换言之,施衡媛此话一出,牧泽和时凉在大吃一惊之余,马上就明白了,这次军方是真的想要寻求合作。
“听从长官吩咐。”牧泽低头答道,不论是出于级别还是职责,她都不可以给出其他回答。
“放心,我们不会让你们吃亏,”施衡媛往后坐了坐,把身体靠到椅背上,一般人只有在十分有把握的时候才会做这个动作,“我们告诉你们凶手是谁,你们把凶手抓回来还给我们,并且不能让公众察觉。至于你们具体要怎么做,我们不管,只要别死太多人就行。”她的声音听起来威严有力,不容置否。
“还请长官明示,”牧泽抬起头来,看着中将,等待她的进一步指示。
施衡媛向王戒使了个颜色,王戒马上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牧泽心里一惊。在这个科技高速发展的时代,所有档案都会录入数据库中,以电子文档形式传递。只有一种文件,因其太过重要,而绝对不能冒险输入电脑。所有的相关材料都是纸质的,上面所有的文字都是手写的,这种看似效率低下、保存不便的方式,事实上保密能力却最强。
这种文件简称CORTE,是国家最高机密,只有关乎国家安危的最高事项,才会被列为这一类文档,比如……引起二十年前那场****的指导纲领。
现在牧泽和时凉明白了,为什么王戒一直满头大汗地坐在一边,因为他一直揣着这份文件。
“真没想到会碰到这种事,”施衡媛叹了口气,淡淡地说,“其实你们也不用紧张,这个已经没用了。不然你们也看不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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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自己弄出了个烂摊子,还想让我们来收拾,真像军方的风格。”一回到警署,牧泽就忍不住对时凉抱怨。这句话她忍了很久了,要不是军方派人护送他们回来,她早就在路上一吐为快了。“明知道我们已经调查了这么久,现在才把这件事说出来,还真是要脸啊。”
“‘若不是中将抬爱,我们连知道这件事的资格都没有,必将全力以赴,不辱使命,’能说出那样的的话来,也真像是你的风格。”时凉在一旁说着风凉话。
“要不是我,你们这些工作狂早就下岗几百次了,”牧泽轻哼了一声,把手里的档案袋甩给对方,“虽然她说这个没用了,但还是要好好保密,用完后记得还给我。”
“你的责任感还是那么强啊。”
“闭嘴,你不也一样。我一会儿就下班了,你好好干活去。”
“刚才那句话当我没说。”时凉补充道。
“不过,”牧泽似乎没听到时凉那句话般,忽然神情一变,侧身靠在自己办公室的门框上,幽幽地说,“果然高层的人都是非幻力者。如果我们联手对付他们,肯定能把他们折磨得生不如死,他们就不担心吗?”
“局长,你这话要是被听见,绝对会被判谋反。”
“那么,如果我真的要谋反,你们会站在我这一边吗?”牧泽的表情认真得吓人。
“你说什么?”时凉有些惊讶,本能地反问了一句。
“没什么,当我什么都没说吧。”说完,牧泽转身走近办公室,甩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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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凉回到专案组的办公区,只有江见月和孔寒二人在,正忙着处理青少年幻力觉醒事宜。他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就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拉上窗帘,关闭一切电子设备,打开朴素的文件袋,开始阅读其中的材料。
才不一会儿,时凉的额头上淌下了颗颗汗珠。
“这……!”
他瞪大眼睛,瞳孔收缩,全身僵硬,连呼吸都紊乱了。过了好久,直到天色暗得看不清眼前文字,他才稍微摇晃了一下身体。
关于之前四起谋杀案的凶手,他心里大致有数了,而丁结香死去的原因,他也可以窥见一二,至于施衡媛所说的“这个已经没用了”,如今的他也明白其中缘由了。说白了,这是一份未完成的计划,甚至连八字都没一撇,就被扼杀在襁褓中了。其中的具体原因,单从档案中并不能看出,不过有一点已经显而易见了:正如他们之前所分析的那样,这件事与国幻脑所有关,其中有两个关键人物,一是脑所教授夏雾,二是国幻学生丁结香。
夏雾所做之事,已经清清楚楚写在材料里了,但是对于丁结香,则只有简单的一句“试图干涉甚至终止该计划,协商交涉无果”。难道丁结香想把军方的计划公之于众,所以才引火上升,被军方所杀?
材料中还提到,2030年1月21日的某次“实验失败”,导致整个计划被迫搁浅……等等,难道说,这个计划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停止了?虽然这个计划一经曝光,一定会引来舆论的一阵喧哗,但毕竟已经终止了,军方也不至于杀人灭口吧?按理说,这个时候只要摆平媒体就可以了。丁结香到底做了什么?
而且丁结香起初并没有被杀死,一直躺在校医院里,一个礼拜后又恶性暴走了,难道这一切都是军方一手策划的吗?但是国幻是军方的领地,按照他们的脾性,才不会在自己后院里开火。
或者说,丁结香是反抗组织的人?想要破坏军方的计划,于是遭到暗算,但是军方的暗算失手了,这才偶然地导致了丁结香的暴走,碰巧自己当时又在场,警方这才得以介入这件事情,并且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使得军方决定彻底放弃这个计划,让警方来收场?听上去似乎挺合理的,但如果军方真的想杀掉她,就跟在自家后院杀只鸡一样容易,怎么可能失手呢?难道,是发现结香的那对情侣出手帮助了她?但是为什么他们什么都没说呢,他们到底隐瞒了什么?
起先看到这份材料时,让时凉感到惊恐的,是计划本身的内容。如今他已经冷静下来,再回过头去看这份材料,只觉得案情依旧扑朔迷离,疑点重重。而且这份材料丝毫没有提到他心中的另一个疑惑:遥晦。单从计划本身来看,这一切和这个普通学生并没有特别的联系,遥晦既不是凶手,也不是妨碍计划实现的绊脚石。但事实上,从森岛,到平芥,再到落星,最后到绵州,如果在地图上把这几个位置标出来的话,几乎可以连成一条直线,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凶手完全是冲着遥晦去的。更何况在遥晦入学的当晚,结香就遇袭了,而在结香被射杀的那天,遥晦也正好在场,虽然动手的是时凉自己。如果这样想的话,这个少年要不就是死神的猎物,要不就是死神本人了。
但是从这份材料来看,这一切似乎只是……巧合?警官的直觉在极力否认这一点,但时凉并没有证据表明遥晦同这个计划的关联,就像他之前说过的那样,只不过意思与当时恰恰相反。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精神状态,打开手机。正要打给牧泽的时候,却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大凉,我拿到夏雾的口供了!”电话那头的大胖兴奋不已。
“大胖,你先听我说。”时凉的声音冷得像块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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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礼拜后,在某新闻网站的地方版块上,出现了这样一条消息:
国幻女生用幻力自杀,幻者心理健康不容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