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沈誉宁出声,又自己将手放下,瞥了王爷一眼,挺了挺腰板道:“柳意听闻,前几日姐姐身体不适,本来还想看姐姐来着,但王爷不许,柳意就只能作罢。”
话中挑衅意味明显,可沈誉宁清楚地知道自己今日来此的目的,听完柳意的话,边点头边将鸡汤端放到石桌上:“妹妹说的是,王爷的话咱们就该听。”
谁也没有想到,沈誉宁会是这样的回答,柳意一时不知如何再开口,而杭晋承因了这句话,缓缓转身,目光如一道利刃盯向沈誉宁:“我记得,你以前可是一点儿亏也不会吃的啊,今日怎么突然改了性子?”
沈誉宁垂着头,心里的恨慢慢迸发,可脸上依旧带着盈盈的笑意:“王爷,上回你不是说如锦炖的鸡汤好喝吗?我今日便又炖了些,王爷快趁热尝尝。”
杭晋承的目光从盯住她开始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看着沈誉宁揭开盖子后被热气熏得不由得往后一退,再看着她颤巍巍地拿着汤勺盛了一碗热汤,却又因为太烫马上放下,尴尬地朝自己望了两眼,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王爷,快尝尝吧!”沈誉宁瞧了眼那冒着热气的汤碗,再没有去端的勇气,双手垂在身前不住搓弄,可目光灼热,紧紧盯着杭晋承,充满了企盼。
“这是什么汤啊,让我瞧瞧。”柳意看了眼沈誉宁,带了挑衅道,“这汤太烫了,可不能给王爷喝,要不我先替王爷尝尝,等不烫了再让王爷喝吧!”
那汤中被沈誉宁下了毒药,所以她一听柳意这样说,再不相让:“这是我亲自给王爷熬的汤,王爷的汤你都敢抢着喝,看来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这次,柳意更是惊讶:“沈如锦,你敢当着王爷的面这样说我?”
只是话出口,柳意才发觉自己这次说得的确过分,边偷看杭晋承是否动怒边慌忙地捂上了嘴巴。
但沈誉宁这样的举动,才让杭晋承心安——在他的心里,沈如锦是绝不会错过任何逞口舌之快的女子。他的目光又注视到那碗鸡汤上,闭眼间缓缓回忆起之前,的确有过一回,他为了敷衍沈如锦而说她熬的鸡汤可口。但今日,他实在没有半分想喝的欲望,所以挥了挥手,只是道:“你拿下去吧,这几日没什么胃口,不想吃这油腻的东西。”
“王爷,这汤并不油腻。”沈誉宁心情迫切,急匆匆地解释道,“王爷身子虚弱,如锦在这鸡汤里加了许多名贵补药,王爷还是喝一碗吧。”
沈誉宁的迫切落在杭晋承的眼中,他并没有生疑,只是在嘴角浮出一丝冷冽的笑:终究还是一点儿都没变,那样迫不及待地讨好。带着不屑,他边往外走,边吩咐道:“柳意,屋外天寒,我们还是去屋里听琴吧。”
“是,王爷。”听到王爷话中关心着自己而冷落沈誉宁,柳意分外得意,故意拖着声音说道。
沈誉宁看着那碗已经冷掉的鸡汤,又四周看了看那些守卫的侍卫,最后看着杭晋承干咳着缓缓地往屋里走去,猛然端起鸡汤,快步拦在了杭晋承的身前,跪下道:“王爷,难道你真的要辜负如锦的苦心?”
沈誉宁这样的举动倒是让杭晋承没有想到,他看了看沈誉宁,带了些厌烦,轻拍了几下柳意挽着自己臂弯的手算作安慰,点头:“好了好了,我喝一碗就是,你先起来吧!”
沈誉宁的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儿,跪着间将腰板挺直,让鸡汤离杭晋承更近一些。杭晋承伸手,接过,依旧是厌恶的表情,懒懒看了看汤碗里的作料,因放得久了,那碗汤已经完全冷透,淡黄的油花漂浮在上面,看得杭晋承毫无食欲,便放缓了速度,并不送入口中。
沈誉宁的心一提,在触碰到杭晋承的目光那一刻匆忙低头,双手绞弄着衣袖,牙关紧咬,嘴角的笑意也都有些僵了。
杭晋承本来是想就此喝一口打发沈誉宁离开的,但碗已经被端到了嘴唇边,还是默默摇头,递还给了沈誉宁:“凉了,再盛碗热的来吧。”
在杭晋承将汤碗放下的那一刻,沈誉宁觉得自己连跪也跪不稳了,心都要跳出来,但杭晋承的话音落下,她悄悄舒了口气,慌忙起身。才跪不久,但沈誉宁的双腿已经感觉到了麻意,但她什么话都没说,接过瓷碗,折身去石桌那儿又拿了一个新的瓷碗,拿开盖子,手上被热气灼伤一块,但沈誉宁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只是匆匆将鸡汤盛在碗中,连瓦罐的盖子也忘记盖上,不怕烫地将鸡汤朝杭晋承端了过来:“王爷,鸡汤就是要趁热喝。”
新盛的鸡汤冒着热气,穿过热气的缭绕,杭晋承的目光落到了沈誉宁烫红的双手上,带着些怜惜叹了口气,从怀间掏出素白的巾帕,衬着将鸡汤接过,边嘱咐:“你手烫红了,回去记得上点药。”
谁也没有想到杭晋承会对沈誉宁说出这样的话,柳意与沈誉宁一起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杭晋承,杭晋承慌忙咳嗽了几声遮掩。
“王爷,没事吧。”柳意狠狠地瞪了一眼沈誉宁,随即忙替杭晋承抚着后背,关切地问。
杭晋承空着的左手一摆,见沈誉宁依旧在等着,遂低头,将鸡汤送到嘴边。
“哎哟,好大的虫子。”就在这一刻,柳意猛地一跳,往后朝着杭晋承的怀里一缩,杭晋承一时躲闪不及,瓷碗跌落,“哐当”一声,满地的碎片。而柳意整个身子顺势蜷缩在了杭晋承的怀间,“王爷,刚刚柳意看到了好大的一条虫子,吓死我了。”
沈誉宁的脚步已然踏出了一半,但还是硬生生地收回,抬眼正好看见缩在杭晋承怀间的柳意对着自己轻蔑地眨眼,一副旗开得胜的姿态。
“好了,不怕了,不过是一条虫子而已。”话音虽柔和,但杭晋承见柳意并不是真的有什么事,立即后退,让柳意从自己的怀间离开,反而看着沈誉宁的目光带了些歉意,“如锦,你再盛一碗吧。”
沈誉宁的目光早已黯淡,手早攥成了拳但又无可奈何。但听杭晋承这样一说,沈誉宁不由得侧了侧耳,眼睛紧紧盯着杭晋承,就怕自己听错。
“王爷,您身体素来不好,在这风口不能待得太久,这鸡汤您还是别喝了,咱们还是赶紧进屋吧!”柳意带着恨意背对杭晋承略一跺脚,立即转身,笑意盈盈地搀上杭晋承的臂弯,娇嗔道。
柳意的话说得明白,但杭晋承没有应允,由心而绽出的笑浮在沈誉宁的嘴角,只是那笑意细看,却带了一丝阴晦。她转身,再一次朝着石桌走去。
可沈誉宁还没有到达她的目的地,却听得柳意又一阵惊呼,她已经习惯,并不放在心上,步伐依旧有条不紊,连头都懒得回。
可柳意惊叫之后,却是杭晋承沙哑的嗓音:“沈如锦,你是要本王的性命?”
话音落,沈誉宁脸色骤变,转身刚要看个究竟,杭晋承的手掌已经逼近,她慌忙后退,却晚了一步,杭晋承的手掌掐上她的脖颈:“你在鸡汤里下毒了?是不是你下的毒?”
沈誉宁眼光下瞥,看见一只死猫躺在那散落的鸡肉上,心里便已经明白了。
“我顾念你是沈家唯一的血脉,给你一条生路,你就是这样恩将仇报?”杭晋承掌心的力道加剧,声音也提高了几分。若目光能杀死人,估计此时的沈誉宁早已死了千百回了。
“恩——将——仇——报!我——还——要——向——你——报——恩?”沈誉宁被卡住了脖子,字一个一个迸出,她顺势仰着脖子,突然凄烈一笑,从脖颈之中发出低低的怒喝之声,借着这股力气,她双手猛然伸出,用劲掰杭晋承卡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腕,想让他松手。
沈誉宁的指甲,甚至穿过了杭晋承的衣衫,在他手腕上划出血痕,杭晋承身上披着的袍子早就滑落在地,可杭晋承始终没有松手,他没有想到,看起来柔弱的沈如锦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力道。
“王爷,王爷,求求你放了我家小姐吧,她不会武功,您这样会掐死她的啊!”小梅始终在远处看着,现在终于躲不过,飞奔而来,整个身子趴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哀求,“王爷,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家小姐吧!王爷,至少你该将事情查清楚,不能冤枉了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嫁到王府都已经三年多了,她那样胆小,怎么会做出害王爷的事情呢?王爷一定要查清楚,这绝不是我家小姐做的!”
听着小梅的话,沈誉宁的眼睛瞪得极大,她很想让小梅不要求眼前这个害死自己父母的仇人,但她所有的劲道都用在与杭晋承的抵抗上,根本无法开口。
而柳意平日里厉害,如今见到了这样一幕,早就吓得双腿发软,茫然地四处张望,不知该怎么办。
小梅的话,让已陷入疯狂的杭晋承逐渐又拉回了理智,突然之间松手,使得沈誉宁踉跄后退,连连干咳。
杭晋承瞧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血痕,用衣袖藏匿好,几步走到沈誉宁跟前,两人几乎脸贴住了脸,但杭晋承没有丝毫要后退的意味,就保持着这样的距离,再度伸手,只是这次,他的手捏住了沈誉宁的下巴:“本王给你个机会解释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呸!”谁也没想到,沈誉宁朝着杭晋承一口唾弃,“就是我下的毒,是你害死了我爹爹,逼死了我娘亲,难道你还奢望我对着你展露笑颜?你这个小人,当初如……我怎么瞎了眼,嫁给了你?”
“小姐!”小梅惊呼着整个身子都扑了过去,在看到杭晋承的目光后退缩了,但依旧跪在那儿不住地摇头,“小姐,你不要胡说,你最恨的就是将军和夫人,怎么会因为这件事记恨王爷呢?你一定是有什么苦衷……”
杭晋承的心已经慢慢沉寂,蓦然松手,才发现沈誉宁的下巴已经被自己捏得通红,杭晋承抬手,想要指向沈誉宁,但略挥舞几下,还是放下,虽然还是在逼迫,但语速缓和了一些:“本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把这些交代清楚。”
“没什么好交代的,你是我沈府的仇人,我就是要取了你的狗命来祭奠我父亲!”沈誉宁已经缓好了精神,所以说着,突然侧身,一个扫堂腿,朝杭晋承击去。
杭晋承往后一退,沈誉宁扫了一个空,恰是背后露了破绽,被杭晋承一击,点住了穴道,动弹不得,沈誉宁没想到杭晋承的武功会这样高,心中懊悔,但面上丝毫不露怯意,破口大骂:“是我小瞧了你,你要杀要剐随便你,但你等着,会有人替我报仇,替我爹娘报仇……”
在沈誉宁的叫骂声中,柳意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踏着碎步匆匆走到阴沉着脸的杭晋承身侧:“王爷,王妃欲取你性命,那可是死罪啊……”
“闭嘴!”杭晋承一声呵斥,立即止住了柳意的话语。随后,他围着沈誉宁转过几圈,点着头自嘲地笑了几声,最后直视沈誉宁:“你以为你的命还是你自己的吗?你的命关系着沈家余下的一百二十三口,你要找我报仇,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
此话一出,沈誉宁不由得睁大眼睛,甚至有些后怕。
“来人,将王妃关起来!”刚才一番动静,早有侍卫在一旁静候,若不是见杭晋承自己可以应付且他迟迟不发号施令,怕那些侍卫早已一拥而上,要了沈誉宁的性命。现在得了令,众侍卫纷纷上前,扣住沈誉宁与小梅,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
待得他们将沈誉宁绑牢,杭晋承才出手解了她的穴道,之后,突然转身,扫过在场所有人一眼:“今日之事,你们什么都没有看到,若本王在外面听到一点儿风声,小心你们的耳朵!”
侍卫皆是伶俐人,一听,全都跪倒请杭晋承放心后,方将沈誉宁与小梅押走。
看着沈誉宁带着仇恨的目光离开的背影,杭晋承深深叹息一口气,无奈地摇着头将滑落于地的袍子捡起,自个儿慢慢地披在身上,抬头,看见柳意还呆呆地站在那儿,目光空洞。
“今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听到了没有?”杭晋承几步走到柳意面前,几乎贴着她的耳朵嘱咐。
柳意方缓过神,连连点头:“柳意记住了,柳意记住了……”
一番折腾下来,杭晋承觉得有些头疼,对着柳意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柳意今日受惊吓不少,连琴也忘记拿,就带着自己的丫鬟春儿匆匆忙忙往自己的住所赶去。
杭晋承也揉着太阳穴往自己的书房而去……
关押沈誉宁的地方是间潮湿的破木屋,因为刚刚杭晋承的一句话,让她陷入了沉默,即便嘴里没有塞上布,她也没有任何吵闹。
反倒是小梅,见看守之人走远了,立即着急起来:“小姐,好端端的,你刺伤王爷做什么?现在我们被关在这儿,怎么办?还有没有出去的机会啊?”
小梅的话将沈誉宁从沉思中拉回,她带着歉意真心地朝小梅低头:“对不起。”
“小姐,你这是……小梅受不起啊,小姐,你可别这样……”小梅的手被反绑着,边说边着急地挪动身子朝沈誉宁靠近。
沈誉宁见小梅挪动得艰难,歉意更深,她努力扭动着双手,试图将绳子解开,但绳子绑得结实,她试了好几次都是徒劳,额间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而趁着这个当儿,小梅已经挪到了沈誉宁的身侧,长长舒了一口气,对着沈誉宁,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
沈誉宁没有办法,只得随遇而安,耐心地看看杭晋承下一步究竟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