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贴身软剑轻转,墙壁上的冷光一闪而过,疾风迎面而来,却一瞬间风止浪停。猛然收住的利剑在空气中轻颤,发出些微宝剑的嘶鸣。宇文昊天的喉咙似乎哽住了,发不出一丝声响。差一点,他的宝剑就要划破她细瓷般的脸颊,兜头而下。剑下,她水样的明眸抖动得厉害,带着一丝惶恐不安,愣怔当场。
“快走!”正奇怪她为何三更半夜前来,正待询问间,她突然缓过神来,惊慌失措地拉着他的一手,就开始往洞外飞奔,她的气息尚未平息,似乎是一路跑着过来的。她柔弱无骨的柔荑触手冰凉,带着潮湿的汗意。
“出了什么事情?”他顺从地循着她的脚步奔跑,尚未平息心绪的声音暗哑,几不可辨得带了丝颤音。
“有追兵!”脚下的步子不停,她言简意赅地阐述。天山上人间罕至,人少的地方,纷争就少,所以,几十年来,甚至几百年来,天山上的常住民一向相安无事,与世无争,不被战事霍乱困扰,大多都是安逸得颐养天年,然后安静的老死。
山上的环境恶劣,食物紧缺,但居中在山中的人们,就是看中了山上的安逸,与世无争!最早在天山定居的祖先,大概也是为了躲避战争祸端,才上得天山来避难的吧?
山下的士兵必然不会贸然上山,联想到他白天一身血污晕厥于雪地里的模样,虽然不清楚他的身份,与朝廷的过节,但是,他们必然是为了他而来,这一点是绝对错不了的。本来,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凭借着认路的本事,折回教里,房门一闭也就相安无事,却不知为何,任由他被人杀害,她心里却是极端不愿的。
明明只是初次相见,为何……她竟然是如此心甘情愿的为他冒险。奶娘常说,是非因果,皆有缘由。是否,往生之年,芸芸众生之中,他们曾有一次擦肩而过。靡靡浮沉之间,灯火阑珊处,他们曾有过那一次不经意的回眸?
本就是寒冬腊月,雪女峰上的积雪较之以往更加厚了几寸,道路蹒跚难行。她今天才九岁,身量未足,一脚踩下去,积雪几乎到了她膝盖的位置,越发难以行走。雪芙始终握着宇文昊天的手,似乎忘了分开,深一脚,浅一脚地蹒跚而行,却不敢怠慢,雪山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坑洞,一路蜿蜒着,远远望去像是一条卧龙。
雪芙本打算乘着月黑风高,带宇文昊天进教中换一身衣服,寻一处僻静之处,妥善安置一夜,待启明星起,便亲自带他下山。眼前的人必然身份不凡,到了山下,必能找到接洽的人,到时候,也便安全了。
“我先带你到教里,你且不要声张……”气喘如牛,呼出的热气几乎遮挡了眼前的视线,雪芙的声音突然顿住了,石化般呆愣当场,通过紧紧相连的双手,宇文昊天清楚的感觉到她的僵硬,她的手正簌簌颤抖,频率越来越高。
他侧目看着一滴晶莹顺着她小巧精致的下巴,蜿蜒低落。她木讷地站着,脸上的泪水,逐渐泛滥,紧紧噬咬着下唇的贝齿,几乎钉进了柔唇,喉咙口,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呜咽。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黑耀石般的眼瞳被一片火海淹没。陡坡下,皑皑白雪掩盖着一处村落,此时,漫天的火光照得地上的积雪红彤彤一片,连冰雪与天地相攘处都被火光掩映,一时间亮如白昼。
宇文昊天的心一紧,手指骨咯咯作响,自从玩弄权谋,执掌兵权以来,他的手中就满手血腥。他一向杀人如麻,血腥残忍,却也不会无端牵连无辜。他们竟然宁可错杀一万,也不放过他么?
宇文昊天的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意。兄弟手足、父母亲情于皇宫来说,从来都是多余而致命的东西。他从来都是懂得。他从小就耳濡目染,如今只是更加深刻而已!
当火光将月亮都染色的那瞬,他亲眼看到她琉璃一般剔透的眼中,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如跌碎的玉瓷古器,碎屑四溅,不消一刻,就已经寂灭。她猛得甩开他的手,不顾一切地朝着村落的方向跑去,深深嵌进雪地的脚,还没有迈开一步,就一个趔足,险些一头栽倒下去。
宇文昊天立刻伸手,握住她冰冷毫无温度的皓腕,迎上她猛然望过来的视线:“你现在过去很危险,他们肯定派了人留在村子里,等着漏网之鱼前去自投罗网。”
“放开我。”她强忍着泪意,努力挥开他的手,眼见无法挣脱,竟然一口咬了上去。满口充斥着血腥味,她倔强而执拗地盯着他全无情绪的双眸,毫不迟疑地深深咬进他的肉里。宇文昊天妖媚的桃花眼带着凌厉,一如头顶的寒月,他任由着她发泄着情绪,连眉头都未曾蹙一下,却丝毫未松动握着她的手。
鲜血顺着她光洁的下颚,低落在积雪之上,像是烙在身上的梅花印鉴,渗透进积雪深处。远处,惨叫之声在漫天火海中不绝于耳,一场人间炼狱。
雪芙自出生以来,就没见过亲生父亲,听村人说早就死了。母亲在她出身不久就因为忧郁成疾,抱着遗憾离开了人世。母亲身为天山上的圣女,却思恋外族男子,失身于人,被教众与村名视为污秽不洁之物,依照教规,是要处以火刑的。
若不是巫师断定她就是上苍选定的下一任圣女,她恐怕都来不到这个世上。即便是这样的族人,却是从小抚养她长大,供她衣食无忧的人。她没有与母亲相处过,虽然血浓于水,母亲这个字眼,那种温柔慈善的羁绊,却是从奶娘身上体会到的,于她而言,奶娘是比血亲更亲的人。而那个人,此时却身处一片火海之中,生死未卜。
普天之下,圣女教是她唯一的容身之所,她九年来的家……如今,她却要眼睁睁地看着它毁于一旦……
“你放手……”雪芙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虽然只有九岁,但是,早慧的她已经深喑世事,向来冷静自持,遇事处变不惊,“我要去救我的奶娘……”她使劲想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腕,推搡间,身体前倾,将他推倒在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