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篮的夹缝中,那几颗黄的有些烂的小牙齿,一看就是小孩嘴里头的东西。要是当时知道这里面藏着这玩意,我怎么敢接?
外面的天还没亮,这老头把我扶到了床上。已经多了一个多小时,我还是脸色惨白,看上去比要死的人都还恐怖,老魏用个竹片刮了刮地上已经干了鸡血,冲成一碗热汤端给我喝。
看着这碗黏糊糊的东西,老头指甲缝都黑了的手还伸进去搅了搅。
“不喝我可就倒了哟。”
我顾不得恶心,吞了吞口水把这碗腥臭的玩意喝的干干净净。
眼看外面的天色有些蒙蒙亮,老魏也站了起来。
“七月半快过啰,死人都快回去咧。“
这老头哆哆嗦嗦的,”年轻娃,你这次是被勾了魂儿,身子早就损了中气,没个几个月是补不会来的,自己到周围弄点老鸭子一类的来炖汤。
魏老头手里还拿着那双泥巴皮鞋,光是看着这东西我心里就有些害怕,李顺全是在后山摔死了?
“你说那姓李的?他的魂儿早就被抓去替命咧,他死的时候鞋子掉了,即便是成了鬼也一直在找这双鞋,这就是死人的怨念。这种事儿你还是少知道为好,也是因为掉的这双鞋,被那小鬼给缠住啰,这姓李的才被抓去替的命。”
老头叹了口气,佝偻的身子出了门口,一拐一拐的越走越远。
安静的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一直到天亮,我才稍微有些力气自己爬下床。到了门口一看,才真的是确定我昨晚上根本没有出门,自己似乎是开了门之后直接就昏睡过去了,向后倒在了屋子。这就从侧面证明了为什么刚才那老头说我后脑勺有些淤青,根本就是倒地的时候摔得。
单位宿舍外面,清晨的树林显得十分的安静,陆续看得到有工人出门和上早班。魏老头的话似乎都还在耳边,
“那小鬼找活人替命,怎么最后关头放了你一马?”
我摸了摸胸口,才发现自己胸口一阵刺痛传来,隔着西装看着都有些染成了红色。几乎没人知道,我也一直不曾对外说起,我跟自家的关系并不好,小时候住在农村,当时家还没搬到城镇里,奶奶迷信说我身子弱。打了一根银针给我带在胸口。
看着有些带红的衣服口子,我有些发了神,又想起了早就去世了的奶奶。
“小正,奶奶给你一样东西,这可是我们家以前从土里挖出来的,上头沾了土地的气气,能锁住人的八字,以后要是遇到什么邪乎的东西。这银针能救你的命。”
站在屋子门口,我才想起自己已经大半年没有给家里打过电话,自从毕业之后和我妈大吵了一架,我爹说什么慈母多败儿,让我滚了就别回来。我不敢反抗,在我爹的从小的积威之下,以一种离家出走的方式别了家里,到北方飘荡了几个月,来表明自己的态度。见识了这个社会的同时,四处碰壁,才发现自己当初的坚持是多么的无力,最后还是不得不来了这家火葬场。大好的青春时光,读书时的抱负和自尊,都随着那张分配单被我扯了个稀巴烂,最后又可怜粘了起来,就好比当初我已经破碎的理想和自尊。
再次想起奶奶,大清早的我一脸“虚脱样“居然出了神。
两个工人下楼去上班,远远的跟我打招呼。
”胡科员,还不去食堂?“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着远处哦了一声。扭头准备收拾出门,突然,一个什么东西映入眼帘,我吓了一大跳。
就在宿舍楼旁边的屋檐下,几块花花绿绿的薄荷糖整整齐齐的放在门口的石砖上,像是被人堆在那儿的一样。回屋一看,就在门边,居然真的有一包已经开了口的薄荷糖,再次看了那门口一眼,我背心都有些发凉。那些糖看上去,就像是拿了糖之后还回来,规规矩矩的摆在那儿的一样。
一天之后,厂子里来了四五辆警车,大下午的那声音响的周围的荒山里都传的飘荡。
一群公安带着人上了后山,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许多职工都跟出去看。一大群人跟在后面凑热闹,到了傍晚的时候,一群公安和厂里的保卫科终于是在一个很深的山缝之中把李顺全的身子给吊了起来。
那一处地方我看了看,是一处自然裂开的石峰。李顺全被捆在钩子上拖出来,身子早就发了臭。
看热闹的围了上去,一群制服守在那尸体旁边,对着李顺全的尸体仔仔细细的看,保卫科的副科长麻着个脸。冲着人群就吼了一声。
“都散了。都散了。有什么好看的?”
扭头说了一声。
“检查一下,移交给分局的同志。等会回科里备案。”
那山上本来杂草多,站的地方就不够,这一回看热闹的来了这么多人,一个个叽叽喳喳的指指点点,出了事儿,就连山下的农民很多都跑上来凑热闹。
两个职工站在我旁边,很小声的在议论,
”这李顺全还真死在了这儿?“
”可不是么?据说一两个星期没来上班咧,这石缝这么深,走夜路摔下去的那还活得了?“
”这姓李的平时亏(吃)了那么多的钱,别人都叫他李公鸡,一根毛都不拔,还是个干部,只知道刁难人。“
突然,一个职工的声音更加了小了,看了看左右。
”你可别说,据说这姓李的死的怪异,这几天又是七月。好多人都在传,说这姓李的,是被这山里藏着的野鬼给害死的。还有那工地上疯了的和死了的工人,这事儿邪乎着呢。”
尸体被运走,议论的人群逐渐散去,我站在山坡上心情复杂的自己都不能形容。
一般这种单位,出了什么事儿很快也都会被人忘掉,到了最后连茶余饭后的谈资都算不上。
人群已经下了山,白布盖着李顺全的尸体往厂门口警车的方向走,我站在山坡上,像是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的扭头一看。
就看着抬着尸体的一群公安里头,似乎有什么不对头。
这一天虽说是阴天,但大白天的我几乎就以为自己花了眼。一群抬着尸体的走在山路上的公安里,居然多了一个人。
我浑身都有些发凉,此时人群已经走的很远,那只是个背影,但我还是认了出来,居然就是死了的李顺全,就跟在被抬着的尸体后面,跟躺着的尸体几乎一模一样,动作很是僵硬的往前走,远远的看过去,似乎还在朝着那尸体上伸手。
“他.”
大白天看到这一墓,而且这绝对不是做梦,我吓得使劲的眨了眨眼睛,那影子却又消失了没了影。
就在这时候,身后的杂草丛中有咳嗽声响起,之前人多,没发现魏老头什么时候也到了这儿。
这老头蹲在草丛的空地中,拿着个什么东西正在烧,火焰燃起,一股股黑烟往外冒,我看的清楚,那就是那天我看过的那双泥巴皮鞋。
这老头叹了口气,看了眼山下那越走越远的尸体,表情很是复杂,
“他的魂儿被拉去替了命,已经成了怨鬼,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翻得了身,死的时候是光脚,他想找回他的鞋子。那晚上如果我把这双鞋子烧了,还能救他,只是.”
说到这儿,这老头的声音顿了一下。苍老的声音都有些抖,
”只是那天晚上,这双鞋,老头子我烧过很多次,无论如何都点不燃。”
“点不燃?”
咯痰一样的咳嗽声中,魏老头看了我一眼。
“这就是他的命,活着的时候就那样,死了还要受苦,现在烧给他,又有什么用啰。”
说完把那还在冒着火,已经不成样子的皮鞋往前面的石头缝一丢。接着我就看到这老头佝偻的身影沿着下山的路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