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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诡异世界

1996年,我向县城的建筑公司投递了我人生中第一份简历。写简历的时候,语文课刚好学到剧本欣赏《白毛女》,年青的女老师在讲台上煽情得一塌糊涂,我听了后也是大有感触,为黄世仁的悲惨命运扼腕叹息。在那万恶的旧社会,黄世仁老板连个女秘书都没法公开招聘,如若生在现代,只需一条招聘信息,自会有大把的喜儿主动上门,又何苦去逼良为娼遗臭万年?更可惜的是,我和喜儿都是出卖肉体,无非是卖点不同,我不但卖得便宜,还得主动上门搭上一份简历。

简历

姓名:张鑫

性别:男

年龄:16岁

学历:初中毕业高一在读

求职说明:因家庭生计困难求职瓦工。本人善良诚实,踏实肯干,可以胜任艰苦的体力工作。

这封简历言简意赅,施工队的头头看了一眼就表示录取,他的想法同样言简意赅,管你学历、能力、执行力,除了体力,一切均属狗屁。就这样,在16岁的雨季,在一个城市孩子还在朦胧细雨卡通动漫的年纪,我就进入了县城的工地,开始为祖国的社会主义建设增砖添瓦。然而,既然是辍学打工,为何非要进又苦又脏的工地?在90年代的县城里,县棉纺工厂、机械厂、化肥厂等等到处都在招募工人,辍学虽不如意,但人生毕竟还有的选择嘛。其实我并无选择,我不但不能辍学,还要留一部分时间来考大学,还要协助母亲照顾瘫痪在床的父亲,时间地点两个要素卡住了脖子,也只能从工作的结账方式上做做文章。当时县建筑公司淡季旺季两季分明,干一天活给一天钱的结账方式简单明确,与夜总会的坐台制度极为相似,自然成了我卖身的唯一选择。

1998年8月,我成功地拿到了中原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在县城里轰动一时。为什么轰动?因为结果实在太不正常。为什么不正常?那是因为我这个人就不正常。本人生下来就不正常,哭声极大,几可震碎瓦片,任何亲朋好友来探望我这个小宝宝时,我一律哭脸相迎,不哭足一个小时绝不停歇,哭戏演得真实又惨烈,极具感染力,令人望而生厌。谜底在于我生下来就长了一只非同寻常的右眼,这只眼睛让我从小看人就五彩斑斓,左眼明明是正常的人物,右眼偏偏在人物的脑袋旁边加了很多杂乱的光影。这种景象如同鬼魅,且一天天一年年周而复始,怎能不让一个小娃娃性情大乱?人人总说性格决定命运,岂不知命运也总是决定性格,命运不正常,性格自然不正常,性格不正常了,命运也就更不正常,于是我不正常的人生便注定了。

五岁那年,我率领八个小伙伴,攻占了幼稚园的女厕所,并在里面慷慨解裤留下纪念。六岁那年,我的部下达到三十个人,自封为大王,还顺道加封了四位王后。七岁那年,我自制了火药土炮,把大我三岁的小霸王烧成了葛优。八岁那年,我在公路上埋下钢钉,让一辆交警吉普直接换了轮胎。九岁那年,为了报复女班主任撤掉我的班长职务,我做了一件让她声动全校的事情:往她的口袋里塞了一条青花蛇。十岁那年,哦,十岁那年我比较安静,因为父亲带我去了省城的医院,找了一名著名、资深、权威的眼科教授。

权威老教授仔细观摩我的右眼后给出了一个权威的论断:弱视,并且给我配了一副八百度的弱视眼镜。我带上眼镜后发现教授果然名不虚传,如此高的度数让我的右眼什么也看不见,有效的阻隔了一切光影,于是我狂躁的性情迅速得以平静。只是心疼父亲为此花去的三百元钱,早知如此还不如买一块黑胶布贴了,就象小时的电视剧《乌龙山剿匪记》里的土匪老大,便宜,而且拉风。

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同桌买了一本胡大师的《奇特心像联想记忆法》,他学习了半年后取得了显著的效果:成绩下滑了二十名。于是他视此书为厕纸,慷慨转赠于我,我一看标价贵的吓人,一时视为宝典欣然接受。研究了一个月后有了重大发现:此书确是厕纸。不过,该书的出发点是正确的,它基于美国心理生物学家斯佩里博士的研究理论:人的大脑分为左右两个部分,左脑主要从事逻辑思维,右脑主要从事形象思维。右脑有神奇的记忆能力又有高速信息处理能力,是低耗高效工作区,右脑不需要很多能量就可以高速计算复杂的数学题,高速记忆、高质量记忆,具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人的大量情绪行为也被右脑所控制……

该书的宗旨就是把书本上的内容全部转化成右脑来干,尽可能的开发右脑的潜力。这些都没有问题,问题是,如何转化?该书给出了很多方法,其中最常用的就是谐音法,我用它的谐音法转化了一段政治课本上的内容,转化后的影像也很有趣:老大娘去了卫生间,又去了超市,又去买了卫生纸。这样的影像确实比枯燥乏味的政治课本有趣的多,也容易记住,但我第二次回忆的时候就成了老大娘去了超市,又去买了卫生纸,然后去了卫生间。整个次序完全乱掉,我只好拼命回忆。最后发现一个重大结论:有这循环往复的时间,课本的的内容早就记住了,何必去管到底是先卫生间后卫生纸还是先卫生纸后卫生间呢?就算记住了正确的顺序,我只是能把书面内容还原到试卷上,可这段文字深层的意思是什么我并不理解,只是记住了卫生纸和卫生间……

多年后回忆起来,虽然我没有从这本记忆书上学到任何记忆法门,然而它确实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药引子。因为它在那个信息闭塞的县城给了我一个新颖的概念:用右脑和影像去记忆。我会戴上眼镜用我正常的左眼来试验这本书,自然也会摘下过眼镜,用我那不正常的右眼,把那些文字转化成影像。而我的右眼,恰恰就是我人生中最猛烈的火药,一经点燃便轰开了一个诡异的世界……

无需任何转化,我的右眼完全可以把书页直接影印于脑海中并保存,右眼成了一个通往我大脑的相机。可为什么我的右眼具备这种难以解释的功能?后来我翻阅各种书籍来探索这个谜底,几乎把眼神经科的书籍翻了个遍,但这种情况似乎不属于医学范畴,最后只能不了了之。我苦思多年认定,我的右眼内,一定有一根神经直通了右脑的影像记忆区间,而右脑的这个影像记忆区间,一定是我大脑中最发达的部分。

当然,这远远算不上什么超能力,因为这种记忆还是遵从了生物学的的基本规律,我用右脑保存的图像内容,其记忆时间不会超过一天,会伴随着我的睡眠重新洗牌,随着脑细胞的新陈代谢,第二天就再也无从找起。最后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更简单更直接的推论:对于眼睛传感到大脑中的图像,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具备瞬间存储的功能,只不过我的右眼和右脑的某根神经发达了一些,因此储存的时间也就长了一些,如此而已。

哎,也就是如此而已。然而,任何一个人发现自己有一种特殊的能力时,都不会希望这种能力仅仅“如此而已”。这种能力能实现什么目的呢?对于学生来讲,最大的实惠当然是考试,而通往考试的最快捷的途径,当然不是鸣鸡舞剑不眠不休,而是鸡鸣狗盗大抄四方。我的这种能力,其实很渺小,渺小到除了考试作弊,你很难发现它还有什么别的功用。但有的时候却是那么的强大,它几乎是专为作弊而生,就如作弊界的葵花宝典,一旦拥有,瞬间笑傲江湖。

如何笑傲江湖呢?考试前可以把书本用右眼快速扫到右眼内,考试的时候在右脑中翻页便可,相当于带了一本百科全书,你的那些小抄在我这里就是不入眼的小招数。当然,这里牵涉到时间和空间两个问题。时间问题就是,因为影像在我脑中只能保存一天,我只能牺牲早上的睡眠时间来完成小抄。空间问题就是我的脑容量,我的脑中,究竟能保存多少这样的影像?总不至于搬一个大英图书馆带进去吧?这个问题与时间问题其实还是辩证统一的,在考前的那点准备的时间内,我即便用一秒钟四页的速度去记忆,假如准备的时间是两个小时,那我最多只能记忆28800页,这点信息当然远远达不到人类的脑容量(一个人的脑储存信息的容量相当于1万个藏书为1000万册的图书馆)。

凭此一招就可以笑傲江湖了么?当然不是。不要忘记,在考场上,我总会有前后左右等一帮邻居,我大可起身任意扫描。这种扫描太过迅速,任何一个监考老师都不会想到这刹那间一个动作的真实含义,最多只能高声提醒一下,远远达不到把我扫地出门的程度。而我只需一眼便清晰入脑,坐下来闭上眼睛慢慢抄袭脑海中扫到的图片即可。另一个问题,那就是万一邻居的整体水平太差,我从何抄起?毕竟理论上我的目测范围也限定了我的发挥。没有关系,只要是考试,总不会禁止上厕所吧?只要上厕所,我的抄袭范围自然会扩大,如果有幸坐到了最后排,那前前后后一进一出,整个考场一半的试卷,无不在我右眼的扫描之下。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不一定能捕捉到扫描的最佳角度,有的考生的试卷大半是遮住的,而他的试卷有可能就是最优秀的那份,这种情况该如何解决?答:没法解决,只能等,只要耐心等,一般都能找到最适合的角度,因为他总不可能永远都用一个姿势答题吧?只要他换一个姿势,我瞬间捕捉过来便是。另外,没有考场会规定一门考试只能去一次厕所……

有了这么多功法,应该可以笑傲江湖了吧?不够,还不够,如若凭此便够,我高中直接辍学便是,何苦还要抽时间去上课?首先,我必须大致学懂课本的基本知识,知道答题的基本方法,因为我不可能有时间在考试时间内去逐一翻开那28800页的小抄,也不可能不分优劣一概抄之。我可以不必全懂,但必须大致懂,我不必明白答题的细节,但必须有判定高低优劣的判断力。我要结合自己、同考场邻居以及同考场随机一半考生的智慧,让我的试卷成为集体智慧的结晶。

多年后听高中的一位女同学诉说回忆,她说在她的记忆中,我是班上最难忘的男子。为什么呢?因为特殊,因为神秘。我在学校的时间不及她的十分之一,每次期末考试的成绩却总在班上十几名左右,这点违反了她的常识,后来她知道了我剩余的十分之九的时间都在建筑工地,费解也就变成无解。在她的回忆中,我也是班上最拉风的男子,为什么呢?因为穿着打扮。在她的视觉判断中,我在脱光了并且洗干净的情况下,那确属帅哥无疑。问题是,我这个帅哥,永远都顶着鸟巢一样的发型,带着一副左眼透明右眼模糊的眼镜,穿着发黄的街坊制作的灰西服。更为难得的是,我脚下还总会配一双掉了鞋带的黄色球鞋。这样的造型,如何能不拉风?因此,直到多年后听到这位女同学的叙述,我才明白了高中时代为何每次进考场都能听到女生的尖叫……话及此处,如若不是考虑那位女同学的体重,我一定会抱着她痛哭,我被自己感动,是啊,当年是那样的贫穷,却是那样的拉风……

难忘、特殊、帅哥、拉风,这些因素,处处透着吸引女生八卦的因素,我自然就成了高中年代学校里八卦最多的男子,因为八卦太多,班主任不免就把我的事情八卦给校长,后来校长又把我这个八卦典型八卦给县教育局局长。局长大人不再八卦,当即拍板:该生在艰苦的环境中自强不息,取得较好的学习成绩,当为全校学生学习之楷模。建议减免一切费用并予以生活补贴,以励其志!就这样,我终于在高三下半年结束了民工生涯。当我跟工队的大哥们告别的时候,瓦工队长一直扼腕叹息,他看我的眼神,倒让我有了一种前途被读书耽误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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