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今年柴头岭大队和附近一些村子都连续第五年收成不好,家家短缺一些粮食。这叫一向精打细算、屋里颇有余粮的杜文重也感到了压力。虽然他儿子杜文青作为工农兵学员被选送进省城读完大学后就留在了省文化厅工作,每月都有些钱寄回来。但他工资毕竟不高,寄回的钱并不能顶很大用。
“现在要省着粮食吃,省着钱花,可不能大花撒啊!”他几次三番在家里这样说。
“知道啦,你不说我们都会省,谁会大花撒呢。”
他老婆应他说。
“知道省就行,我就怕不会省啊!”他又说。
“知道省,知道省,自然知道省。在我们家,谁不知道省呢?”他老婆又应他说。
现在柴头岭村大队长杜仁昌紧靠着杜文重家的老屋住。虽然杜文重家那老屋没放什么东西了,杜文重有时也想要去看看。这次他虽没想去看,却想到杜仁昌家去向杜仁昌借张旧木梯。
但他没去到杜仁昌家,却在半路上听见有两个男女在村头岔路口高声吵吵嚷嚷。声音都是颇熟悉的,好象是杜锦福和他老婆在吵。
“有什么事儿那么好吵呢?吵得这么厉害!”
杜文重是个爱劝架的人,最看不得别人吵架、打架,因而他就赶了过去。
“真好笑,锦福裤子没穿好就跑出来了,象后边着了火一样哩。”杜克俭在路边大声地跟人说。
“准是他正想跟他老婆睡觉,他老婆不干,就把他赶出来了。”钱有明应和着他的话儿说。
“我看见杜淑青拿着木棍追他,他跑得好快,比野狗都快呵。”钱金凤也插嘴说。
“杜淑青可不是个好惹的货,要不快跑,腿都给她打断!”杜克俭又说。
“是啊,你说得没错,杜淑青真的不是个好惹的货。”钱有明又道。
“女人个个都不是好惹的货啊,”钱草根插嘴,“象我老婆,一凶起来不是也敢拿木棍打人么?”
“对,对,我老婆也一样啊!有时候,她简直就象要把人吃掉一样。”钱金贵也道。
杜文重来到村头岔路口,杜锦福和他老婆杜淑青正吵得凶哩,一个往脸指,一个戳鼻骂,全都不肯相让对方。
“莫骂架了,骂架伤两公婆和气,还伤自个儿身体哩!”
杜文重一到这儿就温言细语地向他们劝说。
骂得正兴起的人,是难得在一时半刻里就止得住激动的,因此杜锦福和他老婆都没马上住声,继续高声骂着。
“你今日要不跟我说清楚,我就跟你没完!”杜淑青气恨恨地对杜锦福说。
“你跟我没完我也跟你没完!跟你说没有的事儿你也说有,把我想得这么衰!”杜锦福也气恨恨地说。
“你不衰!你很风流哩!做出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儿,就不怕哪一日天打雷劈!”
“你才天打雷劈哩!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儿,要叫你这样恨我?”
“自己做出的事儿自己知道,不必我说。”
“我什么事儿也没做,只有你这样乱冤我,你可好会信口开雌黄啊!”
“我乱冤你?我从来也不会乱冤人!”
“你不会乱冤我?你现在就在乱冤我!”
“你做出了那种丑事儿还说我乱冤你,你不是人!”
“你才不是人哩!”
……
他们在那儿没完没了地对骂着。
杜文重是个有头脑的人,劝架又很有经验,见杜锦福和他老婆都没马上住声,他也不去大声嚷,而是先听清楚他们主要是为什么事儿闹,到真的听清楚了,然后才故意对杜锦福招招手,做了个“附耳过来”的姿势给他,待杜锦福凑过脑袋,他才低声地说:
“我知道你没做那样的事儿,你先莫跟她争了,回家去,等事情搞清楚了她仍认为你不对,你再跟她骂下去。”
杜锦福听他这样说,立刻就住了声,向老婆挥了挥手,然后说:“我现在不跟你争了,回家去再说。”
说完他就自己先快步回家去了。
等到他们都回到了家,杜淑青本来除了骂架之外不会主动跟杜锦福说话的,这时也忍不住问:
“刚才杜文重跟你说了些什么话儿?怎么你一听他说完就乖乖回来,不再跟我吵了?”
“你莫说得这么难听,乖乖回来不再跟你吵了!我是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是男人都该掂量掂量,没必要再跟你争下去!”杜锦福一听她说话的语气就有些不高兴。
老婆瞟他一眼,放和缓了口气:“那他说了什么?”
“还不是说你做了和我一样的事儿,我没必要跟你多争。”杜锦福轻描淡写地道。
“什么,杜文重说我也做了你做的那些事儿?那该死的死老鬼!”
“你莫乱骂人,把人家好人心也当成驴肝肺骂没了。”
“那你干啥不告诉我他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话儿?”
“你不好好问,我当然不想说了。”
“你……”
“又想骂架吗?”
“我才不跟你骂哩!有这闲功夫,我还不如多去洗两件衣服!”
“好,你不想骂了我就跟你说吧。杜文重告诉我,我们两个都是很老实本份的人,从来也不会做出对不起对方的事儿的。我跟你乱骂,是我不对。我应该忍耐点儿,多等个十天半月,到时事情就自会水落石清了。”
“他真的是这样说的么?”
“当然是啦,我还会骗你么?杜文重那种人除了跟我说这样的话儿,还能跟我说什么话儿?要不是他这样跟我说,刚才我还能和你完吗?”
“原来这样。原来这样。”锦福妻陷入到了深思中。
琐碎的人生,常有些或大或小的争吵与烦扰,即使经历再曲折和不可抓摸的过程,它们最后也能走到夕阳的尽处与沉没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