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儿子从长沙把李映香带回了家,贱妹这才知道他由始至终原来只跟李映香一个女孩子谈对象,并没再另找其他人。
李映香有一段时间没再给她看见,不是不来他们家了,而是她进了长沙的一个工厂去做工人,离得那么远,难得再来。
安远在那段时间里收到那么多信,也不是另外有什么人给他写信,而是李映香在给他写信。
这使她因此更加高兴、更加放心:
它说明,李映香是真心和卢安远谈对象,是真心要和他结婚的,不象有些女孩子,跟你谈一下就黄了,叫你除了无奈和烦恼之外,得不到什么好结果。
儿子在家里的时候就开了婚姻介绍信去长沙,但在去的那几天贱妹不知道这情况(卢安远当时也是怕李映香对他不是真心,跟他谈不成,回来叫母亲伤心,所以没太急把实情告诉给她)。
而儿子从长沙把李映香带回了家后,贱妹不仅知道了他当时已开了婚姻介绍信这事儿,还知道了李映香在他到了长沙后同样开了婚姻介绍信,两人顺顺利利地在长沙办成了结婚证哩。
因此当他们现在一起回来时,他们即使不再办婚礼,其实也已不只是对象,还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不过贱妹要给儿子办喜酒。
浸泡在世俗世界中几十年的人,不管她喜欢不喜欢,她周身也渗透了跟别人同一个样儿的想法。
尽管儿子和李映香在法律意义上已是正式的夫妻,但在她这样一个没读过书、又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人的心目中、在她的潜意识里,没办婚礼之前她还是觉得他们不算是夫妻,不能够睡在一起的,在别人面前也不能够说是结了婚。
所以她就给他们作准备。
但是她很缺钱。
而人一旦缺了钱就什么都很难办成。
“唉,唉,该给安远和映香买床新棉被啊,不然结婚成家了还盖旧棉被,象什么话儿?”
贱妹有时自己一个人在那儿自言自语。
“要是能给他们建一间新房那是最好不过的,没钱建,买张新床也好啊。”
贱妹有时又低声这样跟自己说。
……
很多东西贱都想给安远和映香买,给他们置,可因为没钱,什么都只能是空想。
这就叫她很烦恼、很难受了。
卢安远对此好象无所谓,他几次说:
“没钱就不买东西不办酒了,不买东西不办酒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没关系?不买东西不办酒人家会说你们是野夫妻,住在一起不正经。”
贱妹很认真地说。
“什么野夫妻?我们可是办了结婚证的,是受国家保护的。”
卢安远有些不屑地说。
“办了结婚证人家也会这样说。”
贱妹仍有些顾虑地说。
“要说由他们说去,我不怕。”
卢安远坚持地道。
“怎能不怕?到时人家会一天到晚说三说四,口水可要淹死你!”
贱妹的话儿说得很严重,卢安远嗫嚅了一下,最后不能再开口了。
儿子和儿媳妇已回来有两天了,贱妹跑了好些人家去借钱,可是借不到多少回来。
这天她在屋内屋外走了几趟,就对儿子招呼了一声:
“跟我来。”
贱妹说话时没望儿子,也没望李映香。
“有什么事儿吗?”
卢安远低声地问。
“你们进来就知道了。”
贱妹也轻声地说,然后先往自己的卧屋走。
李映香没跟进来,在厅屋站着。
卢安远则想跟又没跟,只对李映香笑了一下。
贱妹这时已经进到卧屋了,见儿子、李映香都没跟进来,她只好又退到卧屋门口,脸向卢安远说:
“你进来,我有东西给你。”
卢安远瞧瞧李映香,终于快步跟了进来。
“坐吧。你先坐下。”
贱妹说。
“是。”
儿子顺从地在床沿上坐下了,好奇地瞧着她。
贱妹的手伸进了口袋,在那儿摸摸索索。
不知为什么,她的心竟突然生出一些紧张的感觉来,好象她正在作什么冒险一样。
本来她的衣服口袋里除了一串钥匙之外没有其他什么东西。
可她因为脑子里想着其他事情、想着对她来说相当复杂的事情,因此她掏来掏去也没掏出一样东西来。
“妈,你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呢?”
儿子有些心急起来。
“哦,是好东西,是好东西。”
贱妹嘴里应着说。
儿子现在结婚了,她一心要给他办婚礼,可正当她现在手头最拮据的时候,她想给他拿出钱来做聘礼,可她却拿不出。
这使她有些悲哀,有些难过啊。
这时她眼睛向整间屋子看着,一直看着,嘴唇在蠕动。
卢安远纳闷地将眼睛随着她的眼光向屋里四处转,想要开口,却到底没能开口。
终于,贱妹的手掏出了一串钥匙来,放到儿子的手上,很郑重地说:
“以后大屋,还有大屋里的所有柜子、箱子、大床都给你们,我搬到那间杂物房里去住。这大屋里的所有东西都是你外公、外婆去世前留给我的。要记住,靠床边的那个柜子,左下边挨地处有个暗柜,那暗柜的抽屉里有些钱和紧要的东西,千万莫给人知道了。”
“好,妈,你放心,我会记住的。”
卢安远用力地点点头道。
“还有,现在妈到处借钱也借不到,你们的婚礼就不请那么多人了,就只请你舅舅和仁昌叔公他们几个人行了。”
“好,好,我早说了不办婚礼,不办婚礼,你非得办。现在你知道难了吧。——好,你说不办就不办,只请舅舅和仁昌叔公他们几个人就行了。”
“这样映香会觉得委屈吗?”
“不知道。”
“我看会啊,女孩子都会很在意这种事儿的,人一辈子只有一次啊。”
“不会,不会,我想她应该不会。她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卢安远忙说。
“我就怕她会啊!”
贱妹带着一些忧虑以及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