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高洋所料,突秃佳接到书信二话没说便应了下来,只是在信使返回前几次重申,伽罗的事就交给他,希望大都督不要再插手了。
事情比预想的顺利,高澄也正苦于伽罗的心病无人能医,丞相的丧礼已在筹备之中,公主作为遗孀总是要出来见人的。如此这般疯疯癫癫的,丢了两国的颜面不说,搞不好还会伤了两国的和气。
四月中,桃李芳菲,杨柳吐絮,突秃佳带着一队人马如约前往临漳别院接送伽罗。
下了马执缰而立,远远望见一女子被众侍女簇拥着走出院落。一袭艳丽的新衣,钗环佩玉一应俱全,只是过于消瘦,他歪着脑袋打量了许久都不敢确定那就是伽罗。
从小看着侄女长大,此情此景难免叫人揪心。正打算上前问安,一脸云里雾里的伽罗不知受了什么惊吓,突然疯症发作,转身就往回跑。几番摔倒在地,又将梳理整齐的云髻扯得凌乱,钿花珠玉碎了一地。
“伽罗……伽罗!”突秃佳一路大喊冲进门来,将又哭又闹的侄女横抱在胸口,一路咒骂着塞进了华丽的牛车。心里愤愤咒骂:这该死的高澄究竟对她做了什么?竟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巾帼英雄折磨得不成人形!
翻上马背,牛车上的女人竟张牙舞爪地冲出车门跳下车,嘴里大嚷着,“不要.......不要.......不要碰我!”
突秃佳心里又怨又恨,遂下令众护卫将人围住,趁伽罗不备自背后将她打昏,再次将她抱上了车。
跨上马背的一瞬间,无心瞥见屋顶上的人影。
该死的!说好了不再插手,他还是来了。
转念一想,让那憨货亲眼看一看也好,眼下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被突秃佳的目光撞了个正着,躲在屋顶上的高洋一仰身倒在了瓦片上。冲鼻而上的酸楚早已漾出了眼眶,紧咬下唇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他说过只要她......
她恐惧、绝望的时候,他又在做什么?
他的心呢?他的恨呢?只因为那是他高高在上的大哥就可以为所欲为么?
不!他要替她讨个说法!
他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任何人任何理由都休想阻止他。如果,如果非要名正言顺的话——
紧握刀鞘,指节发出咯咯地脆响……
邯山脚下良田千顷,人间四月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村头的水车碌碌流转,山脚下桃红柳绿、屋舍俨然。牵牛的孩童三两结伴追逐着菜花田间飞舞的黄蝶,几名浣衣的农妇在溪边聒噪的聊着天。
突秃佳勒马远望,扬手遮蔽灼目的骄阳,山边盛放的桃花林掩映着几间低矮的茅舍,圆木为柱,虬枝为廊,茅草盖顶,简单却不失清雅。
马队浩浩荡荡下了山坡,穿过阡陌纵横的田间小路,在挂着一方素匾的竹篱外下了马。
“拙园。”
突秃佳抬眼念着匾额上的字,扬手拨动门楣上的铜铃。
一名七八岁大的豁牙童儿一阵风似的飞跑出来,谨慎的环视四下,拱袖一拜,“师父今晨上山采药去了,走时留话,若是有外邦模样的人来,就请他们把病人留下,茶饭无须款待,让他们早些回京吧。”
“这......”突秃佳心里有些不爽,小声嘟囔,“连大夫的面都没见到,就把人留下?这车上可是金枝玉叶,若有个闪失你可担待得起?”
“若信不过我家师父,就请将人带回去。”说着话,转身就要掩蔽柴门。”
“哎——”突秃佳箭步上前,赶忙陪着笑脸,“也好也好。人睡着呢,我这就把她弄下来。”
“车留下,你们走吧。待她醒来,师父自会安排她往后的起居。”说话又是一拜,“贵客慢走,恕不远送了。”
眼看着马队走远了,躲在柴草垛背后的“天聋地哑”师徒二人才现了身,一个牵牛,一个扶车,在门前兜了个大弯才将华丽的牛车赶进了院落。
“病人送来了,诊费怎么说?”小娃儿毫不客气,俨然一个讨价还价的老手,“师父为人厚道,被人坑骗了无数诊费。每每提起旧账,他老人家只是呵呵一笑,从不追讨也不见恼火。我若再不操心钱物,今冬恐怕又要断粮了。”
哑巴徒弟跟师傅一通比划,聋师傅呜啦呜啦的说道,“这家主人应允重修娲皇宫,这可是你师父一直以来的夙愿啊。”
小娃儿不以为然地白了二人一眼,“牛鼻子老道,我看这是你们俩的心愿吧,关我师父什么事?”
“你师傅当年虽被逐出师门,可他毕竟在娲皇宫修习过。听我们的师父讲,他原是同门中最有天资的一个,原可以将本门发扬光大......”
“快别说了!”不愿他人提起自家师父那些不光彩的陈年旧事,“修庙的事与我无关,在此医病起码要交个饭钱。”食指交叉,“十两金,不多吧?”
门外忽然传来老者调侃的笑声,“呵呵呵,傻童儿啊,我说你把为师这点医道卖贱了。这屈屈十两金,对登门求咱们治病的人来说不及九牛一毛。”
小童儿疾步上前接下药筐,又替师父捋了捋被风吹乱了的白胡子白眉毛,双手奉上茶盏,“如此说来,前时跟着牛鼻子老道一起来拜访师父的那个酒鬼还真是个大富大贵之人!”
“呵呵呵,富贵至极。”抿了口茶,惬意地捋着似雪的长髯,“有道是:心病还需心药医。在为师眼里,他只是最不能缺的那味药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