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无涯,松涛万顷,青瓦沉凝,只有萧然呜咽的风。
高洋先一步爬上屋顶,坐在屋脊上,扬手在眼前搭了个阳棚,注视着小心翼翼踩着筒瓦的莲鞋。风舞披帛,短暂遮蔽了眼帘,伸手抓取,直冲咽喉的寒光却人不寒而栗。
伽罗手中的短刀抵着他的咽喉,不屑或是不愿看他的眼睛,“这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别再叫我看见你!”
“你有了身孕?”泰然自若,对颈下的刀锋毫不畏惧。
“没,没有的事。”无疑是叔父告诉他的,果断否定,“我只是想回漠北。”
“你父汗答应了?”心痛,却又明知道这是最好的结局,“呜呜。。。。。。”将头埋在膝盖上肆无忌惮地干嚎了起来,许久忽然抬眼仰望着她,“何时走?我送你。”
“你如今坐镇邺都,日理万机。送我——”霍然收起短刀,嗤笑,“省了吧。”再次想到当日泉边的承诺“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我会向圣上请旨,何日启程,来个信。”看似心不在焉,将指甲抠得咔咔作响。
“你爹还活着呢。”忍不住替高欢悲哀,亲生的儿子都在盼他死。
“其实。。。。。。其实还有别的办法。”舍不得她走,她走了,他若想她该怎么办呢?
“说说。”风儿吹乱了云鬓,衣祙飘飘恰似乘风而来的仙子落在他身边。
“恳求母亲将我过继给你。”
“呵!”她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个笑话,谁曾想他是说真的。
“笑什么?有了子嗣,爹爹百年之后,你就不必再改嫁了。”
“然后呢?伴着青灯黄卷,一世寡居?”呵,他可真会打如意算盘。
“还有我。。。。。。”她该明白他的意思。
“我不愿意!”蔑然扫过他自以为是的表情,“像个垂垂老矣的妇人一样,盼你带着礼物领着妻儿来看我么?我宁可回去,哪怕嫁给一个被割掉舌头的奴隶!”
紧闭起双眼,幽幽叹了口气,“唉,说到底,你就是容不下祖娥。”忍住抽噎,将一双红肿的眼睛揉得啪啪作响,“她是我的结发之妻,是我两个儿子的母亲!这些年来,她跟着我吃了不少苦,我当真能丢下她不管吗?”
“我走!”轰然起身,幻想着从屋顶滚落下去,一头碰死。
“伽罗——”一把扯住迎风翻飞的衣袖,“你不要逼我!”
“我有么?”泪珠儿如雨,顺着苍凉的脸颊噼里啪啦地落在他湿红的眼里,“我说了,我要回漠北,无须你挽留,也不需要你再做什么。”
“可我。。。。。。”那日在泉边说过的话,他怎么会忘了呢?他该如何同大哥开这个口?事到如今,他竟胆怯了。
玉指掩住他微张的唇瓣,“别解释,别解释,我都明白。都过去了,一场欢愛而已。我不需要你忏悔,只怨我自己。慢慢就好了,离开这里,转眼都会忘记。”
高洋紧咬下唇,呆呆地望着翩然离去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明白了冒死回来晋阳找她的目的,他是来找她忏悔的,试图寻找一条折中的途径。她说不怨他,他却丝毫没有感受到被宽恕的轻松。
他就是个骗子,一个无耻的大骗子。。。。。。
从没有哪一年过的如此冷清,偌大的相府没有张灯结彩,没有拜谒的宾客,也没有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在祭祖的仪式上,再度看见了高澄袭修长而挺拔的身影,相爷重病,大世子代为领祭。
伽罗连日来茶饭不思,头晕目眩,只走了几步两腿就不由的发软。率众女眷步下祖庙的玉阶,远远望见高澄提前恭候在她的马车前,掸平紫袍,拱袖一拜,“阿惠给公主请安。”
压腕还礼,淡淡扫过对方的脸,不肯多说一个字。
凑近半步,柔声询问道,“公主还在为那天的事怨恨阿惠?”
“放肆!”冷然吐出两个字,步向跪在车前的骑奴。
高澄全无嗔怪之意,斥退侍女,伸手搀扶,“阿惠当公主是自己人,那日才会不加掩饰,随性而为。我的心——想必公主早已明白。”
低眉望着擎在眼前的大掌,犹豫了片刻,勉为其难地伸出了手,“相爷的病。。。。。。世子好生尽孝,莫做他想。”但觉身子一偏,自骑奴肩头陡然滑落,惊呼一声跌进了一双巨臂,“你——”左顾右盼,但见四众惊骇的目光。
“有本将军在,公主莫慌。”气定神闲,只凭眼神便将众人面面相觑的嘀咕压了回去。
“阿惠——”百尺之外一声咆哮,但见娄夫人将车辕拍得啪啪作响,“成何体统!这成何体统!”
高澄微微转头,扬声吩咐道,“来人呐,送老夫人回西苑。”低头打量着僵在怀里的美人,“呵,怎么不喊了?或是,再给我几巴掌?”
“相爷他。。。。。。”她的直觉一向很准,高欢怕是已经咽了气。
低头嗅着幽香的发髻,但笑不语,“呵,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