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望过长子高殷,辞别了身怀六甲的妻子,高洋即日便带着兰改与几名近身的随从搬到了晋阳官署。堆积如山的军政要务压得人无暇顾及儿女情长,只在午夜梦回时,辗转呼出一缕淡淡的惆怅。
一别十日方才回府探望妻儿,顺便去西苑给母亲请安。临行前预备了一些新鲜的小玩意,只为了讨深闺寂寞的女人一个笑脸。
忧伤,却挥之不去,如雪后的浓云盘踞在心头,时而告诉自己明日必会大晴;而天晴了,心却一直裹在纷乱的风雪里..
高殷项带金圈,梳着两个髽鬏,如跪乳的羔羊蜷伏在母亲膝下,仰头聆听着那些离奇而荒诞的故事。高洋久久凝望着一双母子,被置杯的响声惊醒了天马行空的白日梦。翻身坐起,怔了片刻,紧锁着眉头出了院落。
沿着积雪覆盖的花径不知不觉来到了东苑。停在门前愣了片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落寞转身,沿着院墙下干枯的石榴丛无精打采的飘过。
风儿夹带着沁凉的雪沫,荡过枝头干瘪的石榴,掠过高墙,推动殿角缄默不语的风铃。它终于开了口,如女人凄婉的嘤咛,回旋天际..
倦懒抬眼——
高轩重阙,飞阁复道。画楼上风帘翠幕,一缕香烟如丝如绢漾出幕帘的缝隙,被浮在树尖上的冷雾裹挟着,久久不曾散逸。
脚步嘎然而停,三两借力腾身上了墙头,顺着湿滑的墙脊呼啸奔跑,只想着挑开帐帘一看究竟。
预感..
她就在那里!
伽罗倦懒梳洗,一手撑着香腮,望着娄夫人留在东苑的箜篌,脑海中翻腾着北归途中发生的事情。一阵儿被她不通人情的叔父气得咬牙切齿;一阵儿又被柴房、灵堂里的放肆臊得面红耳赤。忽听帘外一声痴颠狂叫,扶案惊起,仓皇瞥过身旁捧香的侍女,提起拽地的罗裙疾步冲向雕栏。
该死!险些被绊倒。她讨厌这裙子,远不如胡服爽利。
躲在翠帘幕后,透过风儿扬起的缝隙望向对面屋脊上攀爬的背影。呼吸莫名颤抖起来,轻咬下唇,泪光不知不觉湿了眼睛。
呆子!他实在不该来这里..
高洋手扶殿角巨大的鸱吻,转回身,望着随风翻飞的幕帘呼呼的喘着粗气。透出云端的光束忽然照亮了焦灼的面庞,唇角浮起一轮满足的笑意。荡出帘幕的绛紫衣带告诉他,那翠帘背后必定藏着一名女子;勾卷翻飞的长发穿透帘幕透露了她倦未梳洗。
一抹皓腕乍然刺入眼帘,还有缠绕在腕上的镂丝金铃。那夜,执她小手细吻千遍,不是她还会是谁呢?
顺着屋脊瘫坐下来。沮丧,冲口而出的哽咽吓坏了自己。
傍晚,天大晴了,西坠的斜阳染红了浮在天空中的“锦鳞”。默默感慨世人的偏执,天有鳞,以为神圣;人有鳞,皆称秽迹。
驻足良久,召唤兰改启程回官署,才跨出家门就被母亲遣人唤了回去。
跨进西苑,远远望见外院追逐玩耍的吒地连和步落稽,还有不远处翘首望向内院的高浟,预感出了大事。如果猜的不错,老五那羯胡亲娘大尔朱正在母亲面前喷云吐雾,搬弄是非哩!
不出所料,娄夫人此时正坐在纱灯下默默推动着简陋的织机。闷钝的机杼声几乎遮蔽了尔朱英娥愤愤不平的刺耳嗓音。虽然娄夫人的温良贤淑早已被世人当作楷模传扬称颂,但在高洋眼里,那织机、纺车与二位贵妇身上的珠玉绫罗以及她们置身其中的奢华殿宇搁在一起着实有些滑稽。
见儿子进了门,娄夫人遂命侍女拨亮了灯,俯身剪断手里的线头,起身走向正席。
“儿方才出门,就听说母亲唤儿,不知有何要事?”高洋对着母亲拱手一拜,余光略过大尔朱,径自在一侧的榻席上坐了下来。
“儿啊,娘问你,你今日都做了些什么?去了哪里?”娄夫人面含春威,依旧和声细语。
“呃..”挠了挠头,“在屋里。睡得正香,被一股风吹醒了,心里烦躁,出去透了口气。”
“去了何处?”
“东苑。”一副不知轻重的样子,直言不讳,“那儿曾是娘亲居住过的地方,平白无故就让给了他人,儿替娘窝囊。忽然想看看这东苑到底比西苑大多少,高几几丈。”尔朱英娥嗤嗤一笑,拢着高耸的云鬟欠身转向娄夫人,“怎么样,姐姐?我方才所说可有一句虚话?二郎虽说呆傻,可他毕竟是个男人,相爷不在家的时候不好总往新夫人的屋里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