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越来越近,招摇的牙旗隐现于浓重的烟尘里,恰似腾云而来的天兵。
高洋紧敛眉心,立在路边暗自纳闷:谁人这么大的排场?这规制,这气派,丝毫不亚于大哥高澄。
又近了些,不由注意到为首几名男子身上富贵逼人的裘袍华氅,隐约是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却又丝毫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女人死命的哭号声充斥着耳膜,方才注意到满载而归的“战利品”,除了两大车堆叠如山的猎物之外,几名女子如同被猎获的母鹿的一样,被人捆绑了手脚横担在马背前方。恍惚间有种不祥的预感,目光迅速寻找着熟悉的袍裙——
没有..
长出了口气,把心放回了肚子里,靠在路边的大树下继续打盹儿。无心理会懒散不羁开过眼前的马队,却被一嗓尖锐的咒骂陡然拉回了现实——
柔然语?
除了那个始终不肯讲汉话的见鬼女人,在中原,他再未听过类似的口音!
一跃而起,挥臂就是一刀,血腥四溅,挡住视线的侧翼护卫瞬时裂作两半。兵士哗然,蜂拥而上,跨马走在最前方的锦衣男子愕然回眸,扬手示意马队停止前进,弯弓搭箭,将连伤几命的小子团团围在了中间。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组织围剿的武官手握利剑,扬声质问道。
“太原公——高洋。”血渍合着汗水顺着虎颊流泻而下,穿透睫毛,模糊了视线。
兵众错愕相视,目光齐刷刷地甩向马背上的几位翩翩公子。
为首的男子倒是没有丝毫的畏惧之色,与兄弟们相视而笑,从容地跳下马背。亲自上前看了个究竟,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抱拳一拜,“哎呀——原来是太原公,失敬失敬!家父高隆之,与相爷乃八拜之交,情同骨肉,亲如同胞。如此说来我等还是一家人!只是不知因何惹恼了兄弟,平白无故伤我几条人命?”
高洋歪着脑袋打量了对方片刻,扬手指了指马背上的女人,“这里面有一名柔软女子,把她放下,你们就走吧。”困惑地挠了挠头,不耐烦地一摆手,“放人,快走快走!”
另一匹马上的瘦高少年华氅一挥跳下马背,草草地一拱袖,“小弟高德枢,见过二哥。这些女子可都是我们花重金买来的,不好单凭二哥的一句话就把人放了。”
被五花大绑的伽罗已然听出了那缕熟悉的男声,伏在马背上死命地扭动着身子,只恨刚刚那一嗓咒骂害得自己被那无耻竖子堵住了嘴巴。拼命挺起上身,发出一阵呜呜的闷哼。趁歹人下了马,使出吃奶地力气翻转挣扎。重心一歪,“砰”的一声跌落在马下,侧颊着地,顿觉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
男人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投向跌下马背的女子,这其中当然也包括高洋。望着微微抽搐的身影,泛滥的疼惜瞬间被怨恨的怒意代替,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狠踹了她一脚,咬牙咒骂道,“狗奴婢!你还敢逃?”佯称对方是府上潜逃的婢女,若是被人知道眼前这名狼狈不堪的女子正是当朝的丞相夫人,坏了一段世交事小,爹爹的颜面又将置于何地?
“怎么,她是贵府的奴婢?”为首的高慧登给弟弟使了个眼色,心里不由有些惋惜。
“不错。相爷迎娶了柔然国主之女,人尽皆知。只是新夫人不通汉语,相爷只好潜人从柔然国找来几名婢女服侍她的起居。这是其中的一个,在我奉命前往晋阳的途中趁机逃脱。我单枪匹马追了一天一夜,总算被我给撵上了!”
“既是如此——”高慧登掂量事情轻重,唯恐惹得丞相怪罪,满心歉意地看了高德枢一眼,正要拿主意,却被兄弟暴躁驳回。
“我的银子怎么办?人是咱们出高价买来的,可不是欺男霸女的霸来的。”丞相对爹爹已然心生不满。断不能因为强抢民女这样的小事,叫人捉住了爹爹的小辫子。
高慧登当下明白了兄弟的用意,赶忙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千八百两银子算得了什么?”
“对堂堂相府自是不算什么,只是对‘二哥’来说嘛——”嘲讽嗤笑,“呵呵,那可就不好说喽!”
高洋一一扫过马背上嗤嗤怪笑的面孔,认怂地点了点头,尴尬地龇起一口白牙,貌似全然听不出对方的挖苦与嘲讽。
蹒跚走向昏死在马下的伽罗,手中长刀入了鞘,挎在肩头。躬身将人横抱在胸口,在众人的注视与议论之下小心翼翼地将人扶上马。轻轻拨开血迹粘连的鬓发,久久眺望着马队离去时扬起复又消散的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