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进……”伽罗神色慌张,意在向高洋透露一些隐情。土门把他们合谋的事都告诉了元善见,此人若活着见到高澄,他高子进就大祸临头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陛下居然躲在这儿。”高洋拱袖一拜,无意理会旁人直奔伽罗。土门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呢?他交不出元善见是死,他交出元善见亦是死。要么是玩忽职守,要么里通外国,他这把小算盘打得可真不错!牵着微凉的玉手坐了下来,关切地问道,“用过药了么?老神仙怎么说?”
“无大碍,”四目相接,娇羞一笑,“是个女儿。”算是商量,她想把这个孩子留下来。
“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只求她安好,保住胎儿对他来说并非什么喜讯。
“朕得谢你,大魏又多了一位公主。”元善见打断两人的柔情蜜意,冷不防开了口。
眼中的疑虑一闪而过,低头凝望着伽罗,笑道,“那都不重要,反正都是一个结果。”这个消息让他多少有些不开心,她可能对他说谎了。
“不,不是他的!别听他胡说八道,我跟他自始至终一点关系都没有!”狠狠瞪了元善见一眼,胸中燃烧着怒火。
“好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干嘛非得证明什么。”高洋讲这话的时候,隐隐察觉到一丝心虚。
“我知道你不信。”自认对他足够了解,急切地解释道,“所以我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作为证明。唯有这样才能证明我没有骗你。”
“他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答话的是土门,“跟我走吧,我会保护你们母女。”什么都是借口,她开始舍不得这孩子,这是女人的天性。起初她并不在乎,因为差一点失去,她变得在乎起来。
高洋瞋目怒斥,“你住口!外面都是官兵,只要我一声令下,随时可以要你的命!”
土门蔑然嗤笑,“杀人灭口?呵,怕我透露了你的秘密?”可惜啊,下手有点晚了,大魏国的皇帝已经得知了他的阴谋诡计。
轰然起身,笑容幽暗,“朝廷下令‘捉拿要犯’,可没说一定要活的。”心里幻想着手起刀落,这姓元的一死一切都容易了。可惜他只能在心里想想,每到这个时候他都憎恨自己的清醒。
元善见正襟危坐,不疾不徐地开了口,“高澄的受禅大典需要朕活着,朕若有个三长两短,就是他谋朝篡位的铁证!河西宇文泰必会借题发挥兴兵讨逆,我不信你真的会这么干。”
挫败地坐回原地,揉了揉鼻子,讨好地笑了起来,“陛下圣明!臣不过是对突厥人一呈口舌之快,怎敢对陛下图谋不轨?纵然我有这个心,也不能置皇后姐姐于不顾,我答应过她绝不为难于你。可我得向齐王交差,大伙不妨坐下来商量个对策。”
“朕知道你们随后还要离开邺城,朕想一起。”
“出了城就分道扬镳。”土门以为大家都是这个心意。
高洋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大家可能会因为这个女人绑在一起。干脆把她分作三块,或者你们两个主动放弃。”
“妄想。”土门矢口驳回。
元善见一言不发,左右打量着互不相让的两个男人。
“那就再考虑考虑,我也得好好想想。出来太久难免惹人疑心,我先回去,叫人给你们送点吃的来……”起身告辞,踉踉跄跄地爬出了入口,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信手推开金铺的大门,没再跳窗户,断裂的封条飘落在眼前,任性地踩在脚下。
巡逻的官兵远远望见黑暗中晃动的人影,大喊一声,“何人?”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熊熊的火把照亮了精悍的背影,绛紫锦袍,冠带嵌玉,脚下踩着撕碎的封条对着半开的房门肆无忌惮的撒了泡尿,方才转回身来说道,“恍惚听见这金铺里有动静……”
官兵们一看是高洋,仓皇跪倒一片,“属下该死,大人恕罪!”
正了正衣冠,指着其中的一名士兵说道,“你,叫人把本官的马牵来。”转身又对其他几人说道,“本官命人留着这密道,眼下看来似犯了大忌。这屋里像在闹鬼,进去看看,甭管遇见什么,统统给本官带回官署。务必叫神不知鬼不觉,走漏半点风声,尔等掂量着本官的脾气……”半说半闹,却叫人不寒而栗。
眼看着四名近卫牵了马踏着夜色疾步而来,接过缰绳上了马。调转马头对其中两名近卫吩咐道,“你们俩去把高德政给我叫来,就说本官在双堂等他。”又看了看另外两个,扬鞭指着街口压低嗓音说道,“把那个‘逸胡春’给我看住了,多放几只耳朵,留点心……”一间胡人经营的客栈,如若有人给土门传递消息,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就是那里。
高洋接管了邺城防务,高澄如释重负,在东柏堂设宴大张旗鼓地商议起受禅事宜。在元玉仪成了琅琊公主之后,两人的来往愈发明目张胆,在众目睽睽下相拥而坐,曾经的歌姬已然登堂入室了。
酒至半酣,拥着妖绕的美人对坐在一侧的崔季舒小声念叨,“你替本王物色了那么多美人,都没有本王自己遇到的这般与众不同。本王知你精通音律,不妨请公主献歌一曲,就由你来做个点评。”当着众人的面,颇有几分卖弄之意。
“诶,齐王谬赞了,下官不过略通皮毛,怎敢在公主面前班门弄斧,万万不敢从命!”崔季舒捻着髭须,谦恭地推诿到。
元玉仪笑眼如月,故作一副东张西望的惶恐模样,“大王让妾身坐在这堂上,妾身都受宠若惊了,断不敢再出风头。妾身听说有人指责我这个公主名不正言不顺,封得太荒唐,您就饶了妾身吧,大王!”
高澄揽着女人的香肩,对其言听计从,不再提弹唱之事转了个话题说道,“崔暹呢,他怎么没来?”
崔季舒赶忙起身回禀道,“大王近日里一直冷着他,他怕是担心惹大王不快,不敢来了吧。”
“呵,崔暹一向自诩刚正,凡事以朝廷法度为先,本王册封琅琊公主一事,他心里定有不快,孤知道他有一肚子的话说,不给他好脸色就是不想他说出来。”
话音未落就听到门外有人来报,支度尚书崔暹到了,还带着一些礼物,正在门外等着觐见齐王。
高澄崔季舒面面相觑,仰头嗤笑,“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叫他进来,本王正等着他呢。”低头打量着怀里的美人,“憋了这些时日,孤料他是来进谏的,委屈公主先到后堂回避一下,孤倒要听听他怎么教训本王。”
须臾,崔暹命人将一扛礼物搁在了殿外,正了正衣冠,举步走了进来,“下官崔暹叩见齐王!”俯首叩拜。
高澄只顾着同崔季舒攀谈,时而又问一问坐在几步之外杨愔,全当做没看见对方。
“下官崔暹叩见齐王!”刻意提高嗓音,俯身再拜。
微微转回身,不冷不热地问道,“哦,是你啊,免礼。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崔暹慌忙起身,只见什么东西从袖子里“砰”的一声掉落下来。
“何物?”崔季舒代高澄质问,心里不由替这个迂直的侄儿捏了把汗。
“名刺——下官的名刺。”双手展示,窃窃扫过高澄冷淡的脸色,谄媚一笑,“下官特来拜谒琅琊公主!”起初他对这个莫名其妙被封为公主的女人确有成见,直到得知她是已故孙老太保府上的歌姬,猜想其中必有缘故。
出乎高澄所料,崔暹居然轻易改变了立场,当下喜形于色,亲自上前拉着对方的手张罗道,“好好好,公主正在后堂歇息,来来来,本王与你引荐……”
土门靠着冰冷的石墙忽闻头顶一阵兵荒马乱,赶忙起身拖着一条伤腿扶起伽罗,飞也似的地冲向石门。
石门抬升一尺,人已俯身冲了过去;伸手召唤伽罗,女人手忙脚乱伏下略显笨重的身子滚爬而过。怎奈一道冲出来的还有那个姓元的,他本想甩掉这个家伙,无意与这个危险分子继续搅在一起。官兵呐喊着蜂拥冲入密室,沉重的石门“轰隆”一声落了地。
“眼下如何是好?”黑暗中,凭声音分辨是元善见。
“别跟着我们!”土门态度决绝。
元善见无奈地叹了口气,“只有对面的那个出口能出去。”
“各走各的。”
“你若真想远走高飞,就把她留下。”扶着墙壁,小心翼翼地摸向出口。
“你已是自身难保,还有能力护着她吗?”土门循着讲话的声音,搀扶伽罗跟在身后。
“她不需要任何人保护,没有人要杀她。”不论是高洋还是高澄都不会动这个念头,“朕也无生死之患,倒是你,处境堪忧。”
“那些混蛋是怎么进来的?”指的是闯入的士兵。
“朕以为是高子进……”
“怎么可能?”伽罗不经大脑,下意识地替其开脱。
“他要抓的是朕,自然不会伤害你。或许,他还想杀了这个突厥人,为了你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伽罗攀扶着土门的手突然用力,表明是在同他说话,“等下出去了怎么办?”
“不知道。”恍惚有些恐惧,担心自己会死在这里。
良久无语,空气里渐渐混入了马粪与干草的气息,遂知马上就到了出口。
土门略过护驾的近卫,不得已将伽罗交给了元善见,“我先出去看看,替我照顾她。”
元善见轻轻应了一声,托起女人的手,眼看着土门推开石板爬了出去,敛眉低语,“他犯了天大的错误,居然把你交给了朕。你的命攥在朕的手里,高子进不足为惧。”心底弥漫着无望的伤感,一面是江山,一面是美人……这一刻,他本该将她拥在怀里,却不得不扮演着令她憎恨的小人。
“你想怎样?”女人的嗓音微微颤抖。
“朕要高澄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