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勾搭我!还要不要脸了?”一巴掌打开她的手,“纵然咱们有过什么,此时也都成了过去。你既攀上了龙床,连大哥都不敢留你在家,何况是我这样的小角色?”
“你妒忌——你放那一箭就是因为妒忌!你不敢弑君,你怕背上大逆不道的罪名,只好把弓箭瞄准了我。”一把捩开胸襟,将那道丑陋的伤疤袒露在他面前,“你以为杀了我,你那颗嫉妒的心就能平息了。可你错了,所以你看见元善见守在我病榻前你才会发火,你恨,恨不能掐死我!”
“够了!如今,你在我的心里根本就一钱不值,你太高估自己了!”视线略过香肩甩向她身后的睡榻。
“不再看我一眼了么?等我把衣服穿起来,你就再没有机会了。”她说的是一辈子,他再没有机会拥有她了。她目前的样子可能令他倒胃了,那道丑陋的伤疤,他再没有什么幻想了。“哗”一声合上了衣襟,转身间惊觉一双铁臂狠狠地将她裹进了怀里。
“混蛋……找你的国色天香去……你又不是非我不可?”奋力扭打,推拒着探向裙底的大掌。
“别说话……你别说话……”成功地解开了束带,她就不能顺着他的心思么?
鹞子翻身,与他面面相对,绣着花枝的鞋尖抵着他的胸口,“看够了就快滚,少打我的注意!”
“我承认了,我承认妒忌还不行?”双膝一软,跪在她面前可怜巴巴的央求道。
扬手抚摩着他的后脑,苦笑着摇了摇头,“子进,别闹了,我有了……”
什么?
五雷轰顶!惶恐地抬起双眼对上泪光隐隐的美眸,“有了?”是大哥的,还是……龙种?
“是你高家的血脉,你快要当叔父了。”她知道,这并不是个喜讯。
“大哥知道么?”整个人僵在那里,莫名一阵眩晕。
“嗯。”点了点头,“太医想必已经告诉他了。我本意……并不想让他知道……”
高洋眼圈腥红,伏在她膝头沉默了许久,轰然起身咬牙低吼,“把这孩子弄掉,听见了吗?你不能……你不能把它生下来!”不管这孩子姓什么,他不关心这个。他只知道,她若有了子息,他们俩就再没有机会了!
捂着小腹,幽幽叹了口气,“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把药送来了,以高澄的为人,怎么可能相信孩子是他的?”
“是谁的都不能留,哪怕它是我的!只要你还是渤海王的侧夫人,就绝不能诞下子息!”心烦意乱,在厢房里踱来踱去。
“莫非……你还有别的打算?”
转身看了看她,猛地抱紧她的双肩,“照你们草原的习俗,我还可以迎娶寡嫂。你若生下这孩子,却叫我如何是好?”
打量他那副过分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呀,傻得可爱!”扬手抚过他鬓侧的青丝,“我比你还年长一岁,等到你大哥百年的时候,我早已是满头白发了。你那时嫌弃我还来不及呢,还会想着把我娶进府里?”
一句也听不进去,厌烦地一撇嘴,“黄泉路上无老少,说不定一场兵变,他隔年就死了呢。”想想还是不妥,若是姓元的重掌大权,待她改嫁之日,还能轮到他么?
冷嗤,“呵,除非你把他杀了,这天底下除了你这‘生而有鳞’的,怕是还没什么人能叫他胆寒吧?”是啊,她怎么忘了,这天底下还有令高澄忌惮的人啊。耳边是百余冤魂的哀泣,嗡嗡嘤嘤,忽远忽近……
“你是说……”她仿佛在提醒他什么?有这个可能么?生而有鳞——他命里真的该当皇帝么?听起来像是胡扯,可眼下竟像是别无选择了……
“快走吧,免得惹人疑心。”死命将人往外推,到了门口似又有些舍不得,“这一走,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想你的时候,要怎么告诉你?”
“你且安心住着,保重自己……”一手拢着嘴,附在她耳畔咬了通耳朵。说罢,双颊浮起一双邪气的酒窝,用尽全力在她的嘴上狠狠亲了一口,抬眼望了她许久,仿佛要把往后看不到的时日一次看个够。
“还不快走?”狠心将他推出了门外,怦然关闭了房门。又依他计,掷下杯碟,将房里的一应陈设砸了个稀烂。
离开定国寺,高洋第一时间前往东柏堂“自首”,将南市胡商的真实身份向高澄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一遍,“……那掌柜的根本就不是什么‘九姓胡’,乃是突厥人,原是郁久闾帐下的一个奴隶,姓阿史那,名叫阿史那土门。”
“阿史那什么?”高澄放下酒盏,怀疑自己听错了,重复问,“土门?”
“是是是,正是阿史那土门。”看了看忽然紧张起来的高澄,大咧咧地追问道,“此人在漠北时,乃是伽罗公主身边的一名奴从,两人年少时私交甚好。好到什么地步,我问她也不肯说,问急了还打人。”指了指脸上指甲造就的细碎划痕,“这一嘴巴給我打的,脸都被抓破了!”
“那胡人何等模样?你不是去过那店里么?”余光扫过兄弟的脸,果然被抓出了几道血印。
“比我足足高出半头,琥珀似的眼珠儿泛着绿光,发色棕黄,一头卷毛,长得还挺精神,鹰钩鼻,细长眼。哦,下巴这里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一边比划一边说道。
“阿史那土门——怕真是头兵可汗的死对头到了。”可恨自己错失良机,郁闷地长出了口气,“好大的胆子啊,乔装跑到邺城住了这些时日,他到底想干什么?隔着柔然,就想把手伸进我们的盘子里?”
“什么?他是柔然叛奴的首领,就是一举降服了五万铁勒的那个?”感慨地挠了挠头,“眼拙了,还真是个厉害角色。”
“眼下,这阿史那部的实力已渐胜于柔然,成了头兵可汗的心腹大患。”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既然他来了,我们是不是该派出使臣回访他部?还是将人擒住,挟作人质?”
高洋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我看还是算了,那些狗屁不通的胡人哪里会受这种辖制?族长被囚不过换个族长,谁管他是死是活。怕的是万一引起其部内斗,头兵可汗便可大喘一口气,如是权衡,反倒与我不利。”猛灌了几口酒,凑到近前神秘兮兮地说道,“大哥可知那帮突厥人是怎么跟头兵可汗开战的?”
“据说是向柔然可汗求亲,被拒绝了。”轻摇羽扇,悠然谈笑,“头兵可汗怎么会答应把女儿嫁给往日的奴隶?”
“你知道这小子要娶谁么?”故意买了个关子,惬意地晃动着酒杯,“他指名道姓要娶柔然的二公主。谁知头兵可汗却告诉了他一个坏消息,二公主已经出嫁了,仗就是这么打起来的。”
“原来如此。”高澄了然点了点头,轻声唏嘘,“难怪他会令人围攻定国寺。他一心想要伽罗,时隔多年,还是贼心不死……”
“也许是真爱呢?”提起那段不相干的往事,还是忍不住大吃飞醋。
“真爱?呵,当年的真爱而今已成了有夫之妇。”
“那又如何?草原上但凡有几分姿色的女人,还不都是这么被抢来抢去的,谁还管那个?再说了,你那女人本就不是省油的灯,她身上那股味儿太抅人了。人家俩可真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呢!”
“即便成了孕妇,他也不在乎?”他才不信什么不死不休的爱情故事,对方不过是想骑在往日的主子身上耍耍威风,血洗当年的为奴之耻。
高洋故作震惊,急切地问道,“怎么,公主有了身孕么?那大哥还把她一个人囚在庙里?”
高澄垂下眼帘沉默了许久,兀自斟满了酒,喃喃低语,“孤是在想,那到底是不是孤的王子?会不会是姓元的?孤甚至怀疑,它是该跟孤叫父王还是该叫伯父?”抬眼审视着对方,不管什么原因,对方踏进定国寺就是触碰了他的禁忌!
心里暗暗咬牙,这样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动不动就恐吓他,动不动就怀疑、猜忌,他惹不起也躲不起,稍有不慎就可能丢了小命。脑海里盘旋着混乱的对话:生而有鳞……除非你把他杀了……说不定一场兵变,隔年他就死了……
强忍着厌恨,假惺惺地抱怨道,“大哥啊大哥,你怎么又来了!我也懒得解释了,你干脆把我的脑袋拿去。职责所在,我是例行公事。你若信不过我,不如亲自去定国寺走一趟。那一箭没把她射死,她都恨死我了,她手里要有件兵器,恨不能把我给宰了!况且,此时她已有了身孕,我还能有什么想法?天底下的花枝多了去了,我就非她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