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罗整理好衣裙,简单梳洗。颜玉光去而复返,跪在门前支支吾吾地回话道,“公主……公主还是亲自去看看吧,那些卫兵……”
“不叫人进来么?”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名为静心休养,实则将她软禁在此处。高澄必定吩咐过不许她同任何人接触,生怕有人走露了他在邺都猎苑残杀柔然外使的风声。猜想魏帝元善见此时的处境应与她一般无二,被囚禁的皇宫里,无数只眼睛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立在窗前怔了许久,将心一横阔步出了房门。
“公主,公主——”
抬眼望去,果然是平日里跟随在杜云清左右的那位小童。对方打老远望见她就扯开嗓门又跳又叫起来,“师傅命我给公主拜年来了。诺,还带了些滋补的丸药。”提起手里的小竹篮,隔着一排杀气腾腾的大兵得意地晃了晃,“我本是不想来的,知道公主烦我。早知道进不得门,我就不来了。”
伽罗疾步上前,睨着挡在眼前的大兵怒声呵斥道,“都给我让开!谁给你们的胆子挡本公主的客人?”
卫士长目不斜视,刻意提高嗓门,“渤海王有令:任何人不得谒见公主!”
“他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能翻得起什么浪?”狠狠白了对方一眼。
“小的不知。谨遵大王口谕行事。”
伽罗喘着粗气努力克制着儤躁的情绪,只恨手无寸铁,不能将眼前这一行“铜墙铁壁”统统杀死。隐忍了片刻,委屈地回应,“东西留下,让他走。”无可奈何地退了半步,哽咽在喉,侧目瞥了眼一脸迷茫的小童儿拂袖折回了厢房。
不久,一名侍卫将竹篮送了进来,看样子已经仔细查验过了。盖在上面的蓝布团做一团塞在竹篮一侧,里面搁着几个药盒,还有几枚精致的面果。
伽罗立在窗下一言不发,待卫兵一转身,猛抓起一只面塑的供桃对准其后脑勺狠狠丢了过去,只听士兵“哎呦”一声,供桃即碎成了几瓣应声落了地。
卫兵不敢争执,捂着银盔落荒而逃,颜玉光赶忙拿来扫帚打扫碎了一地的面果。哗哗的扫了几下,忽然弯腰捡起一块残渣,左右顾盼见四下无人慌忙飞奔进屋“砰”的掩蔽了房门。
“公主,您快看——”将手里的半块面桃捧到主子面前,压低嗓音说道,“这里面好像有信。”
伽罗赶忙接下,拨去面渣,将里面的字条取了出来:金玉叶一息尚存,神识全无。云中鹤久困尘劳,不得归山。伽罗捧着字条沉默了许久,茫然不解其意,“这字条……是求救么?”得知咤地连还活着,她的心总算放下一半了。怎奈她此时已是自顾不暇,哪还有能力搭救他人?目光投向颜玉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我该怎么办呐?”
“奴婢不知。”切身体谅,无奈地叹了口气,“渤海王震怒就连皇帝都要让他三分,我等一介弱质女流,怎堪与他为敌?”
“身负国仇家恨,恩人嘱托,就这么算了么?”罢了罢了,而今她孑然一身囚锁梵门,空有一腔悲愤,又能怎么样呢?再次想到了死,一死百了便是解脱。可是——
该死!
她若死了,便要连累叔父受过……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一条死路都不肯由她走!活着,最痛苦的不是死,是没的选择……
牢房里灯火昏黄,高洋憋着一肚子火气将秃突佳打了个半死,打累了就倒在潮湿发霉的烂草堆上睡了一觉。醒来后,命人给秃突佳治伤,带着满手的血迹踉踉跄跄地出了牢房。
定国寺……
淋漓的鲜血浇熄了怒火,清醒后,那该死的念头又回来了。取酒洗去了满身的血迹,顺便将自己灌醉了。那缕念头却挥之不去,借着酒劲倒像是更强烈了。
回忆像幽灵一样缠绕着他,思念如咒,怂恿着他……
不能再由着性子胡闹了,不能一错再错!好容易才摆脱,终于解开了兄弟间的误会,他要向大哥说的那样做个“良臣柱国”。
可那壶毒酒果真是大哥叫人送去的么?
元善见出于种种目的或许会捏造栽赃;那兰改呢?兰改为什么也这么说?或许,或许他们都是一伙的,兰改根本就是元善见安插在他身边的奸细!何况伽罗已经承认了,那毒酒是她叫人送去的,而元善见没有阻止,还成了她的帮凶……
“大人,大人——出事了,出大事了!”常随一路飞跑而来,顾不得礼数“砰”的一声推开了殿门。
“放肆!”噌的一声抽出佩刀,撑着书案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舌头打结,指着来人的鼻子大嚷,“头晕……乖乖上前受死,本官留你全尸!”
常随惊愕退避,冒死直言,“大人啊——定国寺出了大事!渤海王派去守卫蠕蠕公主的亲兵死伤大半,大人职在驻守京畿,难辞其咎,难辞其咎啊!”
“什么?”定国寺……是定国寺?他喝多了,没听错么?
“一路黑衣贼人夜袭定国寺,幸而渤海王在外围安插了流动暗哨和一队接应的兵马,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
“备马,速去东柏堂!”酒醒了一半,来不及换装便急匆匆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安排道,“派人去定国寺看看,除了卫兵,看其余人等可有伤亡。”心里乱做一团,她此时是否安然无恙?想不出这伙歹徒是冲着什么去的。是刺杀,还是劫掠?跟那女人有何过往?
当晚,伽罗用过药早早就睡下了。黎明时分被窗外的厮杀声吵醒,惊见窗纸上映出冲天火光,想要开门看个究竟,却发现被人反锁在房里。坐立不安,忍不住担心什么人又做了傻事。是那个呆子么?还是元善见?不管是谁,未有十足的胜算岂可冒这么大的风险……
个把时辰后,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嘈杂的人声渐渐隐去,门锁开启的一刹那,颜玉光失魂落魄地挤了进来,“公主!有贼人夜袭禅院,摆明是冲着您来的。卫兵死伤者十之八九,幸而外围兵马及时接应,不然……”
“不幸——是‘不幸’外围兵马届时赶到,”立刻纠正。笃定那些人是来救她的,绝不是什么贼人,“不然,本公主已经重获自由远走高飞了。”
“公主认得他们?”
“想必是故人。”忍不住替对方捏一把汗,“不然也不会深夜乔装,冒死相救。”
“会不会是尚书大人?”话已出口,恨不能打自己的嘴,毫不意外地换来一记白眼。
迅速收回目光,心里惴惴不安,“但愿不是他吧,他没有命躲过第二次。”高澄已然动了杀念,这次若将罪名做实,他唯有一死。
对此,高洋本身也无比清醒,这“乔装劫庙”的罪名若是扣在他的头上,哪怕是引起大哥的一丁点猜忌,对方一怒之下就会要了他的小命。来到东柏堂时,玉阶下顺着两具尸首,又听高澄说是两个胡人,这才长长出了口气。
“莫不是谁人走漏了消息?”高洋疑心是柔然国主遣人来营救公主,接下来很可能要大举动兵。
高澄慢摇羽扇,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是西域人,两个‘碧眼胡’。”
“呃?”瞬时想到南市那个制金店铺,还有那名用十倍黄金换他耳坠的胡人。
是他么?
石重荣。
狗孃养的!他认得伽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