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沂一只手还抬着青灯,另一只手颤抖地举起那封信,到了曦昭的眼前。
“你这几日,都是在处理这件事情?”她的声音小得像是蚊子一样,但依旧是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曦昭沉默不语,只是走上前去,伸手一把扯过舞沂手上的信。
“我不知道那修罗刃为什么会是假的,但是,这样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同我说?”
曦昭将信撕成了两半,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犹豫。
“告诉你,又怎么样?神界魔界的关系早就这个地步了,你一人之力,扭转不了这样的局面。”曦昭面上带着怒意,舞沂第一次见他这样生气,但他就算是生气,也还是尽量压抑着情感。
“所以,神界魔界是要打吗?”
舞沂等着曦昭的回答,曦昭却是半天不回。
良久,他才说道:“那日瑶若本该要同曦煌成亲,曦煌推给了我,成亲之时,我同她说了一些话,她便走了,从那个时候开始,魔界和神界的关系便是如此了……”
“你骗人!”舞沂忽然毫无预兆地说。
“你为什么总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往自己的身上放,这明明不是你的责任。”
曦昭忽然毫无预兆地走进了舞沂,抓起她的一只手:“所以呢?”
“……所以,也不需要……”舞沂正要说,才发现自己说的话实在是没什么责任感可言,瑶若公主,其实本就是应该嫁给曦昭的,而非曦煌,曦煌推给了曦昭,这件事情,怪不得曦煌,亦是怪不得曦昭。
“但是,修罗刃那件事情,你应该看得出来吧,为什么不告诉我……”
曦昭走进一步,舞沂可以感受得到他的呼吸,两人几乎是以一种暧昧得姿势贴在一起:“你拿回来的修罗刃,我又没看过,我怎么知道?”
舞沂怔住了。
“在山洞之中还是真的,你拿回来之后就成了假的,我怎么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舞沂终是忍不住问:“难道你怀疑我?”
“我何曾怀疑过你?要掉包这样的东西,你也没那本事。”曦昭抓着舞沂的手,抓得越来越紧,面容上的怒色不减:“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
“不过是……”他始终没有说出来。
舞沂放下抬着青灯的手,只觉得鼻尖一阵发酸,今晚上的曦昭不同于以往,浑身上下似乎都是隐藏的怒意,只是没有发作,这比发作出来的怒火要更可怕一些。
“所以,这件事情我也有责任,我……”
话还没说完,曦昭的唇忽然贴了上来,抓住自己的手顺势搂住了自己,舞沂一个没忍住,眼泪刷刷而下。
桑兰花的气味萦绕在周身,舞沂的脑中一片空白,周围寂静一片,自己仿佛是身处另一个世界一般,曦昭紧紧搂抱着自己,他浑身上下的气息温暖,嘴唇却冰凉,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时候,为什么自己还会流下眼泪来,她只看见,曦昭微微眯着眼,浓密的睫毛之下氤氲着薄薄的水气,他的眼睛里面,藏着漫天的繁星。
舞沂觉得,如果现在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两人这般动作,一定是心惊有余。
她只记得回过神来的时候,曦昭在她耳旁轻声说道:“你自己要快乐才好,这件事情同你无关。”
她不受控制猛地推开曦昭:“你是要一个人去魔界,接受那什么魔君的挑战?”
曦昭不语,却是给了舞沂一个凉薄的背影,舞沂跑上前来:“我同你一起去。”
“这次不行,你以为魔君还是同那劫琰谷的妖物一样?”
“不管怎么样,我……”
“上回你用幽光剑助我挡了蚩尤鼎,这次万一再有什么法器,你还能用什么帮我挡?”
舞沂一愣,上回他虽然没有看见自己,但是他竟然一直都知道,不过这也正常,看见自己的幽光剑和破碎的玉佩,是个有脑子的都应该知道七七八八。
但是他一直没有同自己说过,舞沂不知道,这件事情他为什么一直不提。
或许他知道的,比自己想的多得多,他只是不说,所以自己一直以为他不知道。
“我可以用我自己帮你挡。”
曦昭面上又显出怒意来:“若是你敢,本尊灭你全族!”
舞沂正想反驳,却发现没什么好反驳的,正在此时,忽然背后被谁打了一下,然后眼前蓦然一片漆黑,昏昏沉沉地躺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舞沂绵软地倒了下来,身后是凡陌。
曦昭将舞沂抱了起来,对着凡陌道:“取本尊的日御神剑来,还有,兰藉殿每日要焚三次安息香,不准让她醒过来,可明白了?”
凡陌低着头,咬了咬嘴皮:“是,尊神……”
曦昭抱着舞沂走到门口:“若是半月之后,还不见本尊回来,便断了安息香吧。”
凡陌猛地抬头,看着曦昭,他的眼里是同平常并无二致的冷意和肃穆。
“是……”
这几日东皇天君都在商讨对付魔界的这件事情,但是在曦昭看来,这些商讨根本没有必要,不过是神界的一个流程罢了,那魔君挑战的是自己,不必牵扯上整个神界。
曦昭苦笑,首先是因为瑶若公主的事情,得罪了魔族,上回自己亲自去问瑶若,究竟要如何,才能两方和解,瑶若公主只道,要自己陪自己的妹妹瑶枻十天,十天满了之后,又发生了修罗刃这样的事情,说到底,这该是苏遣河的责任,但是苏遣河已身死,魔界却不肯罢休,这一战,在所难免。
这几日东君还分析了一下魔君的战斗力,那魔君既然一手处理了乱党,建立了整个魔界,自然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但是近来一方面要镇压鬼族的势力,一方面要处理魔族内部的乱党,这个魔君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那次,瑶若才会来求助神界,找曦昭助魔界除了那乱党。
魔君有三样法器,其一便是炼化天地之魔气的蚩尤鼎,如今那蚩尤鼎跟舞沂的幽光剑相撞,两样法器都各有破损,而且自从上次那一战之后,蚩尤鼎便不见了踪迹,所以魔君此番是不可能用蚩尤鼎来作战的。
其次,便是修罗刃,修罗刃如今也是下落不明,魔族白白得了个赝品,还有第三样,便是传说中魔界的“三途万劫轮”,这件法宝是魔族三个法器之中最厉害的一样,就好比那李天王的宝塔,这万劫轮之中有一个结界所在,若是被收入其中,便只能困在结界之中,渐渐被耗去全身的力量,然后沦为这法宝的祭品。
据说,被这法宝收入其中的,至今还没有活着出来过的。
知道这些,便够了。
凡陌擦拭好曦昭的日御神剑,日御神剑泛着光,似是知道大战在即,也开始兴奋一样,凡陌将剑交给曦昭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回要发生一些大事,但是转念一想,大大小小的战役,曦昭什么没经历过?这回,不过是同魔君单打独斗罢了。
“尊上,您保重……”凡陌将日御神剑交给曦昭之时,小声说道。
曦昭没回应凡陌,径自走出了北辰宫,本来此次东皇天君要分配一些天兵给曦昭,但是曦昭向来不喜欢带着一大批士兵去,就像上次一样,他没有知会任何人,还是自己一个人去寻求一个了结。
他依旧是穿着平日里的一身玄色衣袍,银白色的发丝披在身后,发尾用一条玄色带子绑了起来,日御神剑配在身旁,走出北辰宫的时候,他看见翼遥站在门口等着自己。
“你又要一个人去赴那魔君的战?”翼遥一身白衣,刚好跟曦昭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
见翼遥也配了剑在身上,曦昭撇了撇眉毛:“你来这里做什么?”
“上回若不是舞沂助你对付那蚩尤鼎,你的修为早就毁于一旦了。”
“你来,就为了同我说这个?”
周围云涛翻滚,四处白茫茫一片,除了连天的祥云,什么都看不到,北辰宫外一片冷寂,氤氲着一层雾气。
翼遥顿了顿,语气平和道:“我只是怕你死了,想来告诉你一些事情。”
曦昭抱起双手,日御神剑依旧拿在手上。
“我不知道舞沂为什么会喜欢你,按理说,你在天界,她在昆仑仙界,我甚至不知道她如何认得你的,问她她从不同任何人说,就连我也一样……”
曦昭皱了皱眉,睫毛闪了一闪,目色深沉。
翼遥吸了一口气:“在你同那什么公主成亲之前,她天天都来北辰宫找你,但是北辰宫守卫太严,她从来没进去过,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天天来宫门之外等你,却从来没有见过你一面,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曦昭依旧是不说话,一阵风吹过,宫墙之外的桑兰花落了一些。
“她常同我说,那个时候,桑兰花几个月都不开。”
“所以,你就是来同我说这个的?”曦昭的语气古板而生硬,透过这薄薄雾气,还显得生冷古寂。
翼遥脸色苍白,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后来,她为了助你挡蚩尤鼎,便使得幽光剑破损,这幽光剑或许同你的佩剑相比算不得什么,但是那是阿娘给舞沂唯一的东西,里面蕴了阿娘上千年的修为以及昆仑丘大半的地界灵气,幽光剑破损之后,阿娘遭到反噬,元气大伤,这件事情舞沂不知道,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成亲之后,舞沂非要来看你的洞房花烛夜,我带她来看了,看了之后她回去哭了三天三夜,三天过后,她便要下凡去历劫,你也知道,神仙历劫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去的,她这样不合时宜地去下界历劫,不仅不会历劫飞升,反而损修为,我问她为什么一定要那个时候下凡去做一个凡人,她也不说,但是想必也同你有干系。”
曦昭语气清淡,似是毫不在意这些事情:“所以,你此番来,便是兴师问罪的?”
翼遥看着曦昭,眼里是少有的决绝:“我们白泽一族虽是比不上你这样的天界尊神,或许还是未来的天君,但我们好歹也是洪荒之时就有的远古神族,我们的父亲顾祁,是白泽一族的族长,她是我的小妹,若是她受了谁的欺负,我这个当哥哥的,自是要帮她讨回来。”
曦昭没有在意翼遥的一本正经,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道:“你的意思是,我这是在欺负她?”
“我的意思不是你欺负她,而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她对你深情一片,你却从来都是如此,对她不管不顾的,她历劫回来之后,还要发疯去寻那什么青胤阁,还好,她自始至终都不知道青胤阁的真正秘密所在,否则,还不知她要闹成个什么样子。”
翼遥手中拿着剑,不知道的以为他是要来找曦昭挑战的,但是,翼遥却露出了软弱的语气来:“所以,我此番找你,是想同你说,此次你是同魔君一战,若是你没办法活着回来就算了,若是你还留着命回来,请你跟舞沂说,让她断了对你的那些念想,这种话,只有你亲自对她说,那丫头怕是才会听,以她的性子,旁人相劝都是没有用的,反正,你们是不会在一起的。”
曦昭嘴角扬了扬,露出邪魅的一笑:“你又怎知,我不会同她在一起?”
“你同那魔界什么公主有过婚约,而且你今后也是要继任天君位置的人,但是舞沂她,不会是你的天后,她的性子,不会陪你做那些君临三界的事情,你若是为她好,你便让她死了这条心。”
“她的事情,与我何干?”曦昭甩下了这句话,便朝着远方,腾云而去,留下翼遥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原地。
翼遥眉毛横了一横,一阵怒气涌了上来,也跟着曦昭腾云而去,手中的剑越握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