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刻意想过去写小说——在这之前我写的是诗歌和散文,只是到了某个阶段,个人经验里的人会自动跳出来,要求叙说自己。秋雨这个人物形象,是由我身边的几位朋友和亲人的影子糅合而成的,其中撷取最多的是我的姐姐。当你正在经历生活时,并没有下意识地去反思生活中的人物的命运,而拿起笔时,这种反思立刻活跃起来。小说中的人物形象,一定是从现实生活中脱胎而来的,绝不是凭空创造的。
原来的题目是《玫瑰雨》,故事的最后是秋雨因怀孕而不顾家人反对,嫁给了村里一个矮小而丑陋的中年男人。我要表达的是人在环境下生存的可能性。后来改稿时将整个故事的尾巴截去了。截去尾巴后,比原稿要简洁明朗。至于主旨,我不愿在此阐述。每一个读者读后的感受都会不同,许多读者甚至会误读,但好作品就需要误读。能做多样性解释、能误读是作品存在下去的生命力。我不敢说我的是好作品,但我力求向好作品迈进。我追求的是作品的永恒性,而只有人性才是永恒的,我的小说观便是“人性是笔的土壤”。许多作家逝去那一刻,我与作品的距离
文/文西
创作谈
——《秋雨》创作谈他的作品也在那一刻逝去了,因为这样的作品不具永恒性,比如许多革命小说、官场小说,更不用说现在的快餐文学。作品的永恒性,取决于作者的境界,例如沈从文、鲁迅、张爱玲,这三位作家的境界明显要高于中国当代的许多作家。我尤其崇敬沈从文,从他的《丈夫》中可以看出,他对人物没有谴责,他几乎站在了高于善恶的一个层面上。常言说“大树底下只长草”,湘西的作家都笼罩在沈从文的光环之下。我确实受到过他的影响,但我们所处的时代不同,我需要站在这个时代,肯定湘西这块土地上的人的生存价值。我10岁时决定将来当一名作家,那时我对湘西是憎恶、仇恨的,我感到自己被囚禁在一个角落,渴望自由,幻想飞出那重重高山,而现在才发现,它既是我的父亲,又是我的情人。它将决定我一生的创作。
由于是初次写小说,因而《秋雨》花费的时间很少。写到后来,时间便会慢慢加长,因为考虑的因素多了,我必须考虑到语言的运用,考虑到结构,考虑到人物,考虑到故事本身等,我要在语言陌生化、结构的创新、人物性格突出等上面下功夫。而这需要我去探索、去尝试。慢慢地发现自己在向现代主义靠近,现代主义大师福克纳是我的导师。当我跟随导师走一段路后,我必须学会与他们保持距离,否则就如冰柱靠近火炉,终将焚毁自身。
浴火
文/刘倩
刘倩
1993年4月生于甘肃。
曾获第十二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现就读于兰州大学。喜欢读书、写作、看电影,向往简单而美好的事物。
最喜欢的作家是苏童,最喜欢的导演是金基德。
一直坚信好的文字中存在难以估量的伟大力量。
「起」
时为午后,金灿灿的阳光洒在寂静的院落里。老王坐在堂屋的门槛上,津津有味地吸着水烟。老王已经很老了,满脸是纵横的皱纹,眼窝也深陷着,可眼神还是灼灼的。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不远处给大花猫喂食的儿子小王身上,眼里一片慈爱。“我说娃儿啊,从明儿个起你就别上学了,跟爹一起演皮影吧。”话音未落,小王手里给猫装食物的白瓷盘子“砰”地摔在了地上,碎了。“爹,您老糊涂了!我怎么能不上学呢!”小王气冲冲地说。老王一听儿子说自己“老糊涂了”,也着实气得不轻,年过半百的人“噌”地站了起来。大花猫见状,一溜烟儿跑开了。
“什么?你说什么?你这个小兔崽子,还反了天了!”老王顺手抄起烟杆,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将烟杆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小王身上。“哎哟!”小王痛得直叫唤,可老王还是不停手,一向和气的父子便在此时闹将起来。“我打死你这个小兔崽子!你忘了你娘临死前怎么说的了!让你听老子的话,你听到脚后跟上去了!”老王不停地打着小王,小王便不停地发出凄厉的惨叫,可他并不认错,只是一味地忍着。到了最后,小王实在受不了了,便喊:“爹!可您也得讲讲道理,咋能为了皮影连学都不让我上了呢!”老王也打累了,就停了手,“哼哧哼哧”喘着粗气。
“好,那我就给你说说明白!我也是快进棺材的人了,这皮影啊,不能失传!可让我传给外人,哼,不行!你是我儿子,当然要子承父业!”老王说到这里,脸上有了一种悲壮的表情。小王听了,觉得有些道理,但还是试探性地说:“可是爹,您老身体还硬朗着呢,等我高中上完了再接您的班也不迟啊!”老王一听这话又恼了:“少来这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鬼心思吗?你从小就不爱读书,现在对上学这么积极,为的是啥?还不是为了樱子那丫头片子!”这句话显然戳到了小王的软肋,吓得小王半天不敢出声。“反正就是不行!明个儿起你就老老实实留在家里学皮影,否则,你就给我滚出去!”老王气得将烟杆一叼,双手背在背上转身进了堂屋,留下小王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发呆。
“皮影……都是皮影惹的祸!”小王嘴里嘟囔着,转身去了后院。老王是中年得子,儿子5岁时妻子因病去世,于是老王对这孩子更加疼爱,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连骂都是极少的。今天却为了皮影将小王痛打一顿,小王自然难以接受。小王来到储藏室,将演皮影戏用的杂货箱翻了出来。他连看都不看,抓起一个皮影人就用刚才准备好的剪刀剪了一刀。那是个美丽的佳人,小王的这一刀剪坏了她的湖蓝色裙子。“哼!我让你再逼我,我全给你剪了!”又一刀下去,这佳人的右手也掉了,轻轻地坠落在地上。
“混账东西!你干吗呢!”老王刚才越想越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想出来给儿子道歉,出了堂屋才发现儿子不见了,便来了后院。小王看到老王因极度气愤而变成黑绿色的脸,吓得从老王身旁“嗖”地跑了出去。老王看到那个被剪坏了的皮影人,心疼得直掉泪,一双手颤抖着来回抚摸小人儿的裙子。“造孽……真是造孽啊……”整个院落又恢复了寂静,只有细心的人才会听到老王悲伤的低泣。
「承」
也许命中注定我将一直这样默默地看着他。他身着一袭不染纤尘的白衣,气若幽兰。头上整齐地戴着书生帽,鬓若刀裁。嘴角总是掬一抹淡然的笑容,干净的眼睛里透出睿智。我从未与他说过话,更不曾同台演戏,可我知道他名唤贾生。贾生,你可知道我是若嫣吗?我一直默默地看着你。看着你被关公嘲笑为满身脂粉气的女子,看着你被那些自怜孤苦的女子奉为神明。你总是一脸的满不在乎,对谁都是淡淡如水的样子。可我却曾妄想,与你同台演一出戏,哪怕是千古悲剧,也是好的。从前没有机会,而现在,更是不可。因为我已是一个褪了色的、残缺的皮影人。
那日小主人与老主人发生争执,一时气不过,便拿我们这些皮影人出气。天意难违,他第一个就抓住了我。我湖蓝色的长裙被他剪成了两半,戴着玉镯的右手也被他剪了下来。老主人闻讯赶来,却已是无用。他滚烫的眼泪从苍老的面颊上流下来,灼伤了我的皮肤。幸运的是,他并未将我这个无能的皮影人丢弃,而是仍把我和你们放在一起好好保存着。于是,我现在依然可以看着你,看着你那双从来都不会看向我的双眸,宛若星辰。
我无法奢求过多,只这样一直看着你,就心满意足了。然而过了一个月,当我看到老主人亲手用画笔为绿袖画上了如柳细眉时,我便知道自己已被打入无底深渊,再也不得翻身。她有着如瀑的漆黑长发、顾盼神飞的丹凤眼、细若瓶颈的腰身、随风飞扬的绿色长裙。姿态风流可比林黛玉,素雅清新可比秦罗敷,灵气逼人可比史湘云……这样的女子,是任何人看了一眼便再难忘怀的吧。毫无悬念地,你的目光也投向了她。刹那间,天地万物都静止了。
老主人看着她,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的美丽实在太耀眼了,连一向不喜欢演才子佳人的故事而独爱《三国》《水浒》传奇的老主人也变了态度。自那以后,凡是有观众来看皮影戏,老主人总会把绿袖拿出来给大家演上一两出才子佳人间缠绵深情的故事。被冷落了太久的你——贾生,也被拿了出来。你和她同台上演的第一出戏,是《西厢记》中张生与崔莺莺长亭相别的桥段。你们的脸上写满了依依不舍和动人的深情。你向绿袖挥手,秋风吹起了你的衣袂。绿袖注视着你,一双饱含深情的眼睛晶莹得几欲滴出泪来。老主人和小主人手上配合默契,你们二人在台上演尽了风花雪月。戏罢,观众们被你们感动得连连拍手叫好。
所有的人都被现场的气氛感染得开始伤怀了,然而我知道他们都不是真的感伤,只有我才是真正地感伤。等他们回了家,喝杯茶,你们带给他们的感动也便如烟缕般消散了。而我,会将你们的绝代风华牢牢地记在心里,直到自己的心因极度疼痛而发寒发冷也不会忘记。若嫣与贾生从相遇的那一刻起就已然缘尽,而貌似天仙的绿袖,则成了众人头顶那一轮难以忘却的凉月,永远亮在贾生的心底。我明白这份等待的无望,却也无法退场。有谁会理解一个残缺的皮影人呢?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执念,必将随我一起苍老。
「转」
小王自上次被老王狠狠地收拾了一顿后,便老老实实地留在了家里。父子二人谁都没有再提过那次的事了,可发生过的事是无法彻底抹掉的。小王开始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也为自己一气之下剪坏了那个“佳人”皮影人而自责了很久。可是有什么法子呢?那个皮影人注定是无法恢复原状了,因老王舍不得丢弃,就一直放在原来的地方。现在小王又变成以前的那个乖孩子了,老王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只是闲了的时候,还是会想起樱子。
樱子是小王的邻居,二人从小时候起就常常在一起嬉戏,长大之后,彼此心里自然而然暗生情愫。可老王不喜欢樱子,他觉得樱子长得太好看了,小王和她在一起会变成一个整日神魂颠倒、不思进取的坏青年。虽然是这样,可小王对樱子的感情从未减少过一丝一毫。被父亲强制留在家中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樱子。他多么希望樱子可以来看看他啊,哪怕只有一次也行。他想听樱子讲讲学校里发生的趣事,也想向樱子倾诉他心里的烦恼,更想让樱子知道他虽然不上学了可他不会忘记她的。世界上原是有很多事情不在人的控制中的,这时候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一个无聊的午后,老王去镇上买东西了,小王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跟大花猫玩耍。大花猫其实只想晒晒太阳,可小王总是用手指轻戳它的心窝,搞得它浑身不自在。“小王!小王你在吗?”一个如银铃般悦耳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小王忽然像浑身触电了一般,兴冲冲地跑到了门口。“樱子!真的是你!”小王终于看到了樱子,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双手在灰布衣服上搓来搓去。二人一同进了院子,樱子欢喜地看着那只大花猫。“哎哟,大花怎么又长肉了?”“哦,我……我不小心喂多了。”小王不好意思地说着,“走,进屋慢慢说。”
房间里不时传来欢快的笑声。樱子知道小王不上学了,为他感到惋惜,就讲了很多学校里的趣事给他听。而小王看樱子说得高兴,也就不好再对她诉苦了。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一晃就到了下午,老王可能快回来了。于是樱子出了屋,与小王告别。小王不舍地看着樱子,不想她这么快离开,可又无法挽留。樱子的短发既精神又好看,一双大眼睛好像会说话。樱子被小王看得有些尴尬了,忽然想起什么,就说:“小王,把你家演皮影的小人儿送给我一个呗!”听到“皮影”二字,小王愣了愣。
“这……我爹知道了会骂我的。”小王用手指抠了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道。“你真是个傻蛋啊!别让你爹知道不就得了!”樱子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可……可我爹每次演完了戏都要一个一个清点的……”小王不想表现得太软弱了,可还是很惧怕老王。听了这话,樱子的脸色由喜转怒:“真是个胆小鬼!那就算了!”樱子转身欲走,小王连忙拉住她:“别生气嘛!那我……我只能送你一个不太好的了。”小王跑到后院,到储藏室里拿出那个被剪坏了的“佳人”皮影人,递给樱子。“只能是这个了……”小王满脸通红地说。樱子一看,竟是个残缺的、陈旧的皮影人,不过也算很好看,便接受了。
樱子走远了,夕阳把天空染成了一片又一片的红色。小王望着樱子离去的背影,悄声地说:“急什么,以后我家的东西还不都是你的?”说完后,便自顾自高兴地笑起来。
「合」
贾生,我终究还是要离开你的,这意味着我再也看不到你了。那天下午,一个叫樱子的女孩来找小主人了,小主人很喜欢她。她想要一个皮影人拿回家玩,小主人犹豫再三将我送给了她。她从小主人手中接过我时,她手指的温度差点烫疼了我。我能感觉到她的喜悦和激动,因为她知道小主人对她的感情。可是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对你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