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十三(上)
“你知道吗,安妮要结婚了。”第二天中午,雅文起床以后发现家里只有她和柏烈。
“什么?”柏烈大吃一惊。
“我也很惊讶,昨天刚刚收到电子邮件,”她顿了顿,“安妮说,不会回珍拉丁了。”
“……我的心情只能用‘震惊’来形容,”柏烈拍着胸口坐到沙发上,“这家伙动作这么快。”
“对方是她相亲的对象,据说一直默默地等待她,她很感动,于是决定在一起……”
柏烈没有说话,好像在想象着雅文说的一切,然后露出满足的微笑:“其实也不错,如果是我,如果也有这样一个人的话,我说不定也会嫁给他的……”
“没有人会要娶你的。”雅文笑着用手推开他的脸,坐到沙发上,盘起腿喝着牛奶。
“你心情好像不错哦。”柏烈斜着眼说。
“……因为,因为知道安妮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感情,所以为她感到高兴。”雅文心里暗暗打起鼓。
“真的吗?”柏烈侧过身一手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真的呀……”她回答地有点迟疑。
“那么,你还打算回去吗?”他忽然换了一种严肃的口吻。
“……珍拉丁吗?”她叹了口气,仿佛带着些许惆怅,回到那个,没有安妮的珍拉丁吗?
“其实……我也开始犹豫了。”
“?”
“自从那次你带我回到你的母校之后,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想法。”柏烈的眼神很温柔,像是换了一个人。
“什么想法?”
“如果……我是说如果,留在学校里做一个老师的话,或许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你说呢?”他转过头看着她,脸上是一种跟他一贯的老沉不太相符的天真。
“你?老师?”
“怎么?”
“没什么……只是想到前几天报纸上说有个中学保健老师专门借检查女生身体进行******……”雅文发现自己的想法越来越邪恶。
柏烈的凤眼变得很有诱惑力,连语气也带着一股风骚:“你会吃醋吗?”
“不会。”雅文推开他伸过来的脸,起身去厨房洗杯子。
“不过雅文,”柏烈认真地说,“或许你真的该认真考虑一下,是不是要回珍拉丁。”
雅文一边洗一边想着心事,过了很久才说:“那么你呢?你会回去吗?”
“我?”
“嗯……”
她听到一阵脚步声,然后柏烈温柔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如果,我决定回去的话,你会跟我去吗?”
“我……”她很想说,好,那我就跟你一起去。
可是,雅君的脸却忽然出现在她眼前,额前那长长的头发散下来遮住了半只眼睛,一脸倔强地看着她。
于是,她说不出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柏烈轻笑了一声,拍拍她的头:“既然还有时间,就好好想想吧。对了,昨晚你借我的T恤我穿不下,等下还给你。”
昨晚……
雅文的脸倏地涨红了,希望他没发现什才好。
“我本来想如果你睡着了就算了,没想到你也醒着。”他口气一派轻松。
“正好晚上吃了宵夜有点睡不着……”她悻悻地解释,暗自松了口气。
“我现在就拿给你,”说完他转身回房间取了那件T恤,往雅文的房间一丢,“我放在你的椅背上了哦。”
“哦,好。”雅文把杯子放在晾干的架子上,擦了擦手,摸摸自己的脸,还是有点烫,不过幸好柏烈没有发现。
“话又说回来,”柏烈的声音在客厅的那一端响起,透着一丝狡猾,“没想到那个很酷的裴雅君其实很害羞……”
“?”
“什么‘当我们的身体紧紧地连系在一起的时候,你真的对我没有任何感觉吗’……这种对白只有那些苍白的文艺片里才会有吧。其实,干脆点就说‘跟我做爱的时候你不是也很享受吗’就好啦。”
说完,柏烈拖着夹脚拖鞋“啪嗒啪嗒”地回自己房间去了。
下午的时候,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雅文躺在床上想着心事。
记得以前放暑假的时候,每逢遇到这样下着雨的午后,她就站在窗边看着外面,一切都是灰蒙蒙的,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就想睡觉。那是多么简单的年代,她常常脑海一片空白,简单得除了让自己高兴之外再也想不了别的。
她闭上眼睛,觉得自己睡着了,但脑海里却像走马灯般似地旋转不停。
爸爸、安妮、柏烈、书璐,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好像重播般不停地放着。当然,还有雅君。她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个短暂的假期,却没想到会变成人生的中站,好像有许多事情需要她决定,又好像许多事情容不得她去决定。
放在枕边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她的心跳没来由地加速。这个号码是她走之前用的,回来以后爸爸告诉她雅君一直定期在充钱,所以还可以继续使用,只是会打这个电话找她的恐怕没有几个,或者,只有一个。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
“嗯。”雅文坐起身,背靠在墙上。
“在睡觉吗?”雅君听上去有点疲惫。
“嗯,但还没睡着。”他是不是在她的房间里装了一个针孔摄像头?
“哦。”
雅文等着他继续说话,可是他却沉默了。这是一个,她完全猜不透的裴雅君。
“昨天睡得好吗。”他好像找不到新话题。
“嗯,”雅文不自觉地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后来就睡了……”
“我几乎整晚都睡不着……”
所以才听上去这么疲惫吗?她苦笑了一下,其实她也几乎没有睡,翻来覆去,却怎么也挥不去那张昏暗的脸孔。
“……”
两人又沉默着,雅文甚至怀疑雅君根本不明白打这番电话来的目的,或许他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好命地能在家睡个美美的午觉,而他却不得不应对忙碌的工作。
“我……”他深吸了一口气,“我好想你。”
一瞬间,她眼前出现了一个画面,他站在办公室的百叶窗前,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白衬衫是早上匆忙间随手从椅背上拿的,袖口有汗渍,所以他不得不把袖子卷到手肘上,细细的领带歪歪斜斜,腰上的皮带也扣错了一个孔,但他并不在意。黑框眼镜一如既往地架在鼻梁上,或者,因为疲惫的关系,被他拿在手里,额前那半长不短的头发不肯好好地被夹在耳后,总是要跑出来遮住半只眼睛。胸口的白衬衫上有一滴显眼的浅褐色,用领带也遮不掉,那是他想念她时,心不在焉洒到的咖啡渍。
她想起他吻她时的表情,那么全神贯注,好像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我也是……”当脱口而出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想让自己清醒点,裴雅文,你究竟说了什么,你知不知道很可能因为这样一句话而使你和雅君的关系更加复杂。
电话那头的雅君,似乎也没料到她会这么回答,沉默了一会儿,才发出一阵低沉的轻笑:“不要再拍了,会发红的……”
他真的没有在她的房间里装针孔摄像头吗?
“……”她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想对他解释,说自己只是一时走神才下意识说出来的。她什么也不想说,如果可以,能不能就当作她没有接过这个电话?
“晚上等我回来吃饭,拜拜。”他很干脆地挂上了电话,尽管看不到他的脸,可是雅文知道他在笑,笑得连那两只原本浅浅的梨涡也变得很深很深。
她看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忽然用毯子蒙住自己的头,喃喃地说:“天啊,让我死了算了……”
这天下午,雅文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算不算睡着了,她总是意识模糊,一会儿觉得天黑了,一会儿觉得天还亮着,身上也觉得忽冷忽热的。直到写字台上的灯发出一种温暖的柔光,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雅君就坐在她的床前的椅子上,一只手搭在旋转椅的扶手上,另一只手正拿着黑框眼镜,嘴无意识地咬着镜脚。
“醒了吗?喝点粥吧。”他回过神,随手把眼镜架回鼻梁上,起身去书桌上端过一碗粥拿到她面前。
“已……已经这么晚了……”雅文尴尬地起身,裹紧毯子靠在床头。
“我回来的时候,你额头有点烫,可能上次发烧还没痊愈,”他把碗递到她面前,见她愣愣地没接,于是调侃般地说,“要我喂你吗?”
“我自己来。”她如梦初醒地接过碗,一口口喝起来。
他没有再说话,等她把粥喝完才问:“还要吗?”
雅文摇摇头,她好像既没有饿也没有饱的感觉,这身体仿佛并不是她的。
雅君起身把碗拿了出去,然后她听到厨房传来洗刷的声音。他做每一件事都井井有条,所以当十六岁生日那晚,她发现他吻了自己的时候,她把这种行为归结为错误的青春期的骚动——他只是想吻一个女生,而她恰好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可是后来事实证明,或许她错了。雅文裹紧毯子,苦笑着想,或许她从来猜不透裴雅君。
“在想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回来了,衬衫的两只袖子都卷到手肘上,领带不见了,胸前有一个明显的浅褐色的污渍。
她忽然愣住了,这不正是今天下午她脑海里浮现的那个裴雅君吗?
他在她床边坐下,探过身子低头看着她,他的气息离得很近,雅文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没,没什么……”她拉了拉毯子,好像总是嫌它不能包裹住自己的全部。她缩了缩腿,把大半张脸藏在毯子下面,只露出一对眼睛。
“真的?”他再一次逼近,鼻尖几乎碰到了她的鼻梁。
“嗯。”她不敢点头,甚至不敢动,怕一动就要碰到他的嘴唇,尽管此时她的大半张脸已经包裹在毯子里。
他那总是不听话的头发触在她的睫毛上,痒得她忍不住眨了几下眼睛。
“怎么了?”他充满诱惑的声音说。
“你的头发……”躲在毯子下的脸颊不自在地发烫。
“?”
“发、发型很时髦……像艺术家……”其实她想说,头发刺到她的眼睛了,可是一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所谓。
雅君低笑了一声:“为什么你看上去很紧张?”
这还用问吗?雅文咽了咽口水。
“今天下午电话里说的是真的吗?”他的两个梨涡很好看。
她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我……我当时其实是说梦话……”
他眯起眼看她,用一种无奈而带着宠溺的口吻说:“裴雅文,你永远都要做一只小鸵鸟吗?”
她张嘴想说什么,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雅君身后传来:“不会啊,我看她已经进步了许多,不再抱着一种逃避的心态来面对生活了——对吧,雅文?”
柏烈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哪里弄来的甘蔗,站在房门口,那对漂亮的凤眼显得有点不怀好意。
雅君一脸平静地站起身走到柏烈面前:“可以请你以后不要偷听别人的谈话吗。”
可是雅文知道,那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我没有,门是开着的,我正好来找雅文。”柏烈一脸无辜。
“她没空。”雅君冷冰冰地说。
“那么,”柏烈笑容可掬,“你有空吗?”
“……”他盯着他,没有说话。
“我肚子有点饿,本来以为你回来就要开饭了,可是到现在都没有,所以想问问是不是忘记通知我。”
他仍然盯着他,仿佛想看清楚柏烈那张笑面虎一样的面具下,究竟藏着什么。
“厨房的桌子上有我刚烧好的白粥,咸蛋和榨菜在冰箱里。”说完,雅君给了一个敷衍的微笑,“砰”地关上门,扣上门锁。
“啊……”听到那清脆的落锁声,雅文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雅君转过身双手抱胸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令人害怕:“裴雅文,在我看不到你的这几年里,还有多少个‘蒋柏烈’?”
“就一个……”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一个能够看穿她的Gabriel而已。
“他什么时候走。”雅君问得大声且干脆。
“不……不知道,”因为蒙着毯子的关系,她的声音厅上很闷,“我还没想好……”
雅君眯起眼睛,眉头紧锁,头顶闪烁着红色的“危险”二字:“你的意思是,你还是要跟他一起走?”
“说了还没想好……”她睁着一双恐惧的大眼睛,害怕狮子随时向她扑来。
他果然不耐烦地走过来一把掀了她当作救命稻草般的毯子,抓着她的手腕愤怒地说:“你最好别激怒我,不然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明白吗?”
“是是是……”雅文求饶地皱着一张脸,“我明白……”
妈妈说得一点也没错,她是一只纸老虎。或许在甘愿为她委曲求全的男人面前,她是骄傲的公主,但在愤怒的狮子面前,她却是胆小的逃兵。
“你最好,”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考虑清楚再作决定。”
说完,他放开她的手,转身打开房门,柏烈不出意外地因为来不及逃离现场而在门口尴尬陪笑。
雅君瞥了他一眼,径自走进自己的房间,但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忽然转过头说:“你下次要问人借睡衣的时候,最好记得光着膀子。”
门又一次重重地在柏烈面前甩上,他掏了掏耳朵,自言自语地说:“哎,还是去喝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