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七(上) (1)
雅文膝盖上的伤口很快结了痂。
雅君像消失了一般,连续一周都没有出现。雅文很难分清楚自己的心情是愉快还是低落,只是越来越频繁地梦到小时候和雅君一起的事情,很多事情如果不是在梦中出现,她是绝不会记起。
柏烈称这种现象为“小宇宙爆发症”。
“什么意思?”雅文和安妮瞪大眼睛。
“意思就是说,”柏烈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你给自己的大脑发出一个指令,说明要忘记某些事情,但实际上那些记忆仍然存在于你的大脑中某个存储区域,就像是垃圾箱,有很多片段并没有立刻清除只是存放在里面。然后有一天,当你触发某一个机关的时候……”
他做了一个打开的动作:“这个潘多拉魔盒就会被打开,里面会跑出来一些你根本意想不到的东西。”
“哇……你可以去做那些八卦男女访谈节目里的心理导师也。”安妮兴奋地说。
不过柏烈和雅文似乎不太明白她意思:“什么节目?”
安妮垮下脸来:“算了,当我没说过。”
“你的意思是说,有什么事情触动了我存储在‘垃圾箱’里的东西?”雅文继续问。
柏烈点点头:“可以这么说,不过能够记起以前的事,我倒觉得未必是坏事。”
雅文若有所思地咬着吸管,或许吧。
“对了,这个周日你休假吗?”柏烈问。
雅文想了想,才说:“好像是轮到我休,可是我最近都没能去剧场表演,不知道会不会要取消这个假日。”
“不会啦。”安妮抢着说。
雅文疑惑地看着面前的这对男女,因为他们脸上不约而同露出神秘的笑容。
“你忘记了吗,”安妮微笑,“这周日是你的生日呀。”
雅文恍然大悟,连她自己都忘记了。她的生日,也就是雅君的生日,她忽然想到,他们两个,已经有多久没有在一起过生日了?
“我们安排了很好的节目哦。”安妮笑得很甜。
雅文看看安妮,又看看柏烈,如果这里也是一个家的话,他们就是她的兄弟姐妹,是她在快乐时愿意一起分享快乐,在悲伤时愿意一起流泪的人。
“好吧,那说定了。”雅文笑得也很甜。
四月的下午,天气变得很闷热,天空中布满了乌云,雅文坐在箭场的木椅上发呆。
“你偷懒哦。”有人走到她身后,轻快地说。
雅文拉回思绪,回头微微一笑:“偶尔啦……”
小毛坐到雅文身旁,看着摆放了箭靶的草场:“好羡慕你,在这里工作。”
“你也可以来的啊,”雅文想了想,又说,“哦,差点忘记了,你以前英文考试总是不及格。”
小毛大笑了两声:“你还是没变,老是仗着有雅君在,暗中损我们。”
“我不知道,”雅文一脸无辜,“原来我留给你的印象竟然是这样的,我一直以为自己从小就很乖呢。”
“你很乖吗,”小毛似笑非笑,“可是雅君常常为了你头疼。”
雅文脸上的笑容黯淡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小毛看着她,也没有说话,好像想从她眼睛里读出些什么。
“其实雅君才是一个真正的乖小孩,”小毛接着说,“至少在我爸妈看来,他这孩子既聪明又可靠,最关键的是,不用大人操心。”
雅文挤出一个笑容,有点无措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说实话,小时候,我跟大头真的有点崇拜他。”小毛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的天,好像就要下暴雨了。
“……”
“我们都觉得他很能干,可能因为……你们家里的缘故吧,雅君从小就很独立,什么事情都习惯自己解决,从来不会找别人。我们都觉得他很坚强,甚至于,太坚强了一点。”
“……”
“就是这样一个坚强的人,”他仿佛在说其他人,而不是他们所认识的这个裴雅君,“在你离家出走的那天晚上,躲在园子的角落哭。”
小毛转过头,看着一脸错愕的雅文:“那天晚上,我跟大头也哭了,因为雅君哭起来的样子,真的让人很心疼。你想想看,一个大男人,抱着膝盖坐在园子的角落里,哭得眼睛都肿了,这件事情现在讲起来都觉得很好笑……”
他苦笑了两声,然后变得一脸认真:“但是,如果你真的看到他那种样子,你就会恨不得坐在那里哭的那个人是你。”
“……”雅文别过头去,不想让小毛看到自己红了的眼眶。
“我自己没有妹妹,所以我不能理解他对你究竟是一种什么心情,但我心里一直有一个问号,很多年也没有答案。昨天晚上,终于有了答案。”
“?”雅文诧异地看着他。
“雅君只跟我说了一句话,”他顿了顿,“他是养子。”
“……”她垂下眼睛,不敢看他。
“我想我所有的疑问马上就有了答案。我终于明白,他看着你的时候,为什么是这么全神贯注,好像其他人都不存在——”
“——不要说了。”雅文悄悄地抹眼泪。
小毛果然沉默了,拍了拍她的头,就好像他来的目的并不是要对她说这些。过了很久,他才不无幽默地说:“搞不好,一直把你当妹妹的人,其实是我和大头。”
雅文被他逗笑了,记起许多小时候的回忆,忽然发现,他们竟然是她记忆中不能分隔的一部分,无论经过多少时间,无论她去了哪里,也都不会忘记那些与他们在一起的时光。
“有件事拜托你,”小毛忽然一脸认真,可是雅文知道他越是认真就越是在开玩笑,“你能不能……不要告诉雅君刚才我把你惹哭了。因为我很怕被人用铅笔插在我鼻孔里。”
雅文先是楞了楞,然后哈哈大笑起来。高中时曾经有一个男生惹哭了她,雅君当时只是冷笑了一声,但一个礼拜之后,校园里就流传了一张照片,根据看过的同学描述,照片上的那个男生鼻孔里被塞满了铅笔。有的说有六支,有的说有八支,但是一直也没有一个定论,并且从此以后那个男生看到雅文就低下头迅速绕道走了。
小毛也跟着笑了,笑得很敦厚:“不管怎么说,看到你在这里好好的,我们都放心了。”
雅文噘起嘴说:“讨厌,我又要哭了。”
这个午后,雅文记起了许多往事。她发现自己开始变得钟情于回忆,这是不是代表她老了?
或许吧。
也或者,代表她已经不再逃避了。
周日的早晨,雅文原本打算睡到十二点,但安妮早早就把她叫醒,告诉她十点的时候在吧台前的大堂集合,然后就去上班了。
雅文被吵醒了之后睡不着,只好起床整理房间。
她很少整理房间,因为洁房的同事通常会把她们的房间也一起打扫,但她有空的时候还是会整理,她喜欢一切井井有条的样子。
十点的时候,雅文来到吧台,柏烈和安妮几分钟后才姗姗来迟。
“Sorry,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人帮我顶班。”说完,柏烈向吧台内的一位澳洲姑娘眨了眨眼睛。
“如果……我说……我找不到人顶我的班,你们会不会打死我……”安妮一脸忐忑。
“当然会!”雅文和柏烈几乎同时说。
“可是真的找不到嘛,”安妮无奈地撇撇嘴,“不然你们去吧。”
雅文看看柏烈,好像在等他做决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这个三人行的组合常常由柏烈说了算,尽管看上去发表意见的总是雅文和安妮。
“那好吧,”柏烈说,“你这个家伙,总是临时抱佛脚……”
安妮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对雅文说:“先跟你说声‘生日快乐’!玩得开心点哦。”
于是雅文和柏烈告别了安妮,搭上早就预定好的车出发了。
“去哪里?”坐在车上,雅文有点期待地问。
“暂时保密,不过一定不是有暴风雨的小镇咖啡店。”
雅文笑了,记起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她转过头看向窗外,天空是一片晴朗,不知道,雅君将如何度过这个生日呢?
“不过我想我们今天一定要赶在晚餐之前回来,”柏烈信誓旦旦,“不然这次裴雅君先生可能真的要杀了我。”
雅文笑着拉下他摆动的手指:“你很烦也……”
“真的吗,可是我以前有一个女朋友说,最喜欢我烦她。”他很得意。
“不相信。”雅文摇头。
“是真的,她说,‘你每天对着我却一句话也没有,只有做爱的时候才会发出一点声音,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话,我情愿被你烦死’。”柏烈尖着嗓子,一副指手画脚的样子。
雅文哈哈大笑起来:“这样是不是说明,你爱的那个会冷清到死,而你不爱的会被你烦到死?”
“不对不对,”柏烈又开始摆动手指,“我可没说过我爱她哦。”
“如果几年前我听到你这样说,一定很讨厌你。”雅文看着柏烈,面带微笑。
“那么现在呢。”
“现在嘛,我看了很多,也懂得了很多。不论一个人是对是错,他总有自己的选择。我想我们这些局外人,不应该发表任何意见,也没有资格发表意见。”
柏烈依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说明你成长了。”
“大概吧。”她点点头。
“我想我们大多数人都是表里不一的,好像你,起初我以为你是一个很文静的女孩子,可是后来发现你玩起来也一样疯,而且有时候你说话的毒辣不逊于我。”
雅文哭笑不得:“你这样算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又好比我,”柏烈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我想我给人的第一印象要么是一个装酷的家伙,要么就是花花公子。”
“可是这好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一种是冷漠另外一种是热情。”她指出。
“哦,这很正常啊,”柏烈不以为然,“对男人我很酷,对女人我很热情。”
说完,他假装不正经地一手搭上她的肩膀:“小姐,那么你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雅文笑着想了想,才说:“不记得了,不过我可以肯定既不是酷也不是热情,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