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一一答应着。又见探春穿着一身大红羽缎,戴着白色的狐狸皮的风雪帽,越发称出她那顾盼神飞的气质来,紫鹃顺口说了一句:“三姑娘今天这样的装束真好看。”
探春眉毛一扬,笑道:“是吗,我记得林姐姐也有这么一套呢。”
紫鹃道:“三姑娘这身形倒很配穿这样的大衣裳,我们姑娘身量瘦小一些也穿不出三姑娘这样的气质。”
探春听了这话很受用,拉着紫鹃道:“都说紫鹃会说话,倒也招人喜欢。”
两人又随便说了几句,紫鹃便回到潇湘馆。宝玉还在房里说笑,紫鹃将东西交给雪雁拿去放了。
黛玉在里面问道:“紫鹃回来呢?”
紫鹃答应着进去,转达了贾母的话,又见案头的一个汝窑白瓷美女耸肩瓶里插着几枝腊梅。紫鹃先赞了一句:“好俊俏的腊梅,这梅花从哪里得的?”
黛玉将一个帖子交给了紫鹃并嘱咐着:“你将这个送到栊翠庵去,替我和宝哥哥道了谢。妙玉那人孤僻,你也别多留,去去就回来。”
紫鹃笑道:“让雪雁拿去吧,我才到家想歇歇脚。”
黛玉道:“雪雁嘴笨,也不会说话,你去送了这个来有多少不能歇的。”
紫鹃忙道:“好吧,这就去。”紫鹃心中暗自叫苦,是啊,谁让她是个听人使唤的丫头呢。特别是在林黛玉身边当差,不得多累一些。紫鹃心里虽然这样想着,从黛玉手中接过帖子,才走出房门。一个老嬷嬷给紫鹃递了一把青油伞,并道:“紫鹃姑娘将伞带着。”
紫鹃笑了笑:“多谢嬷嬷,雪已经下得很小了,用不着这个。费心了。”
老嬷嬷笑道:“紫鹃姑娘才回来又要出去,要不我替你跑这趟差事吧。”
紫鹃感激的说:“姑娘交代的,再说妙玉性格孤僻,不过送个东西也不费事。”
紫鹃很快就来到了栊翠庵,便去叩门,接着一个小丫鬟模样的人来开了门,并道:“有什么事?”
“我替我们林姑娘来送帖子。”紫鹃简练的说着。
小丫鬟接了帖子,怕妙玉有什么话要交代的,道:“姐姐请等等。”说完就跑进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将门打开了一些,退让了身子道:“师父有请。”
紫鹃有些疑惑,那妙玉孤僻别人都入不了她的眼怎么请自己去坐坐。也来不及多想,在小丫鬟的带领下进入了禅房。妙玉穿着一身莲青的尼袍正盘坐在蒲团上,手中一串伽楠念珠。双目微闭,面容恬静安详,有一种不可侵犯的姿态美。
紫鹃进去以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显得有些局促。只得双手合十作了一揖道:“妙师父,我替我们姑娘送帖子来了,师父有何吩咐?”
妙玉微启双眸淡淡看了紫鹃一眼,又让小丫鬟倒茶来。并指着一张椅子让紫鹃坐了。紫鹃虽然不解,但也只得依命行事。禅房正中挂着一幅观音画像,另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字,上面只有大大的一个字“佛”,屋里香烟袅袅,竟也好闻。紫鹃忍不住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享受着别样的静谧。
很快的小丫鬟端了茶来,紫鹃道了谢。
妙玉依旧在那里打坐,也没见她说什么话。紫鹃自然不好开口,只见妙玉将手里的珠子又依次数了一遍才睁开眼睛来,略看了看紫鹃,冷冷的说了一句:“你说过的一句话很在理。”
紫鹃更加疑惑了,自己什么时候说的话能入这冷美人的心,于是微笑道:“还请妙师父指教。”
“你可说过‘只要在一只天鹅蛋里呆过,就算出生在鸭场里也没关系’是吗?”妙玉的声音显得十分的冷清。
紫鹃很是不解,她和小丫头说过的话怎么就传到了她的耳里。那不过是安徒生童话里的一句话,怎么到了他们修行人的口中就成了禅语了。若真要将这句话解味起来也实在可笑,可听得妙玉这么说,必然有她的想法,紫鹃便道:“有这么一回事,没想到就入了妙师父的耳朵了。”
“你这话大有含义,让我苦想了三天才领略到了这句话的精髓。真正是句好句子。”妙玉说得依旧不动声色。
紫鹃忙道:“我只不过是个俗人,随口说了这么一句俗而又俗的话,经不起推敲的。”
妙玉轻轻一叹:“非也。”
紫鹃心想,据说这妙玉未出家以前也是那官宦家的小姐,如今入了空门,潜心修行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她的圈子就限于小小的栊翠庵。青灯古佛,几本经书也就是她的整个世界了,听了这话难免不有感于心。想通了这点以后紫鹃也觉得轻松起来。她又想起红楼里关于妙玉的判词,有那么两句是“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她对这个气质如兰,才华馥仙的女子心生出一种悲悯来。她将自己的所有的青春和美好献给了这青灯古佛和几卷发黄的经卷,真正让人可怜可叹。
紫鹃道:“妙师父可知道有一种香叫做沉香木?”
妙玉冷笑道:“这个自然知道。”
紫鹃继续道:“沉香里面最上等的是一种叫做乌沉香的,因为它的心很坚实丢在水中也不会浮起来。它的香味永远不会消失,即使过了几百年也是一样。沉香最动人的地方在于沉,就是它有着内敛的地方,还有一点就是它的香,一旦形成,永不消失。尘世浮华,只要内心始终有一种不曾改变的芳香,就是不惧怕浮世的。”紫鹃说完后,心中暗想,她以前看过台湾作家林清玄的一篇关于沉香的散文,今天在妙玉面前搬弄了出来也不知妥与不妥。
妙玉听完紫鹃的话后嘴唇紧闭,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来。只是那一湾盈盈的秋水里闪烁着一种清冽而动人的光芒。她舒了舒眉头,用一种恍如隔世的声音说了一句:“然而尘俗里早就被那群凡夫俗子给熏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