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德额娘我也享受着来自父亲的疼爱,特别是生在宫中,这种疼爱犹显珍贵。皇父是个英明有为的圣君。当年曾御驾亲征,如今渐渐太平了,他却喜欢往南边跑。而每一次总是将我带在身边,每次喜欢在人前唤我,喜欢在人前叫我写大幅的字迹。因此在皇父六次南巡中,前两次因为太年幼,后面的四次都赶上了。我想那时父亲可能是因为骄傲吧,我成了父亲的骄傲。
江南的山水如此的宜人,接驾的曹家极为周到。曹家和我们皇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也和曹家维持着那一份情谊。
少年时的得宠让我脚步轻快,嘴角常常噙着笑。因为我知道父亲十几个儿子中对我是最特别的,我不是太子,我不是嫡出。父亲的宠爱却无以复加。
可随着年月的消逝有些事也在慢慢改变着。后来到底是因为太子的事牵连上了。那时候的我真年轻啊,认定了什么事,不管前面是荆棘还是坑总是冲在最前面。皇父大发雷霆,厉声斥责了兄弟几人,或关或被削爵。我知道自己犯了圣怒。可为了那一言不发,胸中着实有丘壑有才干的四哥,我选择承担了所有的罪过。我是一个七尺男儿。四哥平日待我不薄,我们兄弟推心置腹。在父亲的盛怒之下我被关进了一个黑暗的所在。
那里一切都是冰凉的,没有德额娘的嘘寒问暖,没有幼君体贴温暖的怀抱。更不会有来自父亲的关爱。昔日里得到的那些宠爱到如今却像一把大大的枷锁,将我紧紧的束缚住。这样的天差地别让我的肩膀有些承受不起,又或许我早成了外间兄弟们流传着的笑话。
那个地方阴暗潮湿。阳光只从一扇落满了灰尘的小木窗中穿射进来。外面那些喧闹我是听不见了。我只能拘泥于这一处。想家中的妻儿,想我那远嫁塞外的两个妹妹,想仙去的母妃,想与四哥读书论道,想与十四弟纵马驰骋。还有伴随着皇父见过的那些动人的江南景致,那些繁华。就这样,我那颗年轻又要强的心正被一点点的被孤独和忧虑给磨蚀掉。
我想皇父还在盛怒中,或许已经他已经遗忘到了尘埃里。那是他的骄傲,更何况我是出生在这么一个不凡的家中,骄傲的父亲,他的旨意天下无人敢违逆。
渐渐的,我的右腿变得有些异样。在阴冷的天气里时常隐隐作痛。后来疼得受不了了,我只能奋力地砸着那扇木窗。或许是惊动了看守的人,他们请来了太医来瞧我的腿。
后来因为我的腿病,我从那个黑暗阴冷的地方出来了。回到家中,幼君已经瘦了一圈,几个年弱的孩子围在我的跟前。我这一进去有多久了,几天?几十天?几个月?或许是更长,对我来说仿佛经历了半生。
我被放出来以后皇父对我不闻不问。那个骄傲的父亲有一大堆的儿子,此时用不着来垂青一个几乎快要残废的病人。
我奉命在家休养,哪里也去不了。四哥倒是能来经常看我,带来关于宫里的消息,德额娘的关切,兄弟们的纷争,偶尔还夹杂一两句皇父的问候。我知道作为儿子已经深深伤到了那个骄傲父亲的心。
这一静养好几年过去了。我的腿时好时坏,我也知道自己正被边缘化,被大家遗忘。这除了腿上的病,在心中也裂出一道口子。幼君也不能懂的,她不知道该如何来安慰一个失意的人。我是她所依靠和仰仗的男人,她却无法抚平我那些身心的痛楚和眉间的忧虑。
直到另一个女子的出现。在我心中能够代表她的是紫色,还有一副明朗纯净的笑容。她和别的女人很不一样。虽然出身只是一个卑微的丫鬟,但她的聪慧灵巧,坚韧和自信让人觉得她仿佛是从别的角落里跑出的精灵。
自从那次无意中在大街上撞翻了她,自从我扶她起来,自从她出现在那个半山上,手执红梅花她灵巧的为我包扎患处,自从她突然出现在我的门口,自从在那个元夕之夜,她在灯火阑珊处吟唱的那支曲子……我想我是掉进她紫色的梦幻里了。
她看人的眼神很是直接,很大胆,很真诚。虽然有些时候有失礼仪规范。她的背脊很挺拔,没有一丝的畏缩和胆怯,有时候会让人忘了她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可就是这么一个女子啊,仿佛是从别的世界跳出来的女子。她的眼神中透露着怜惜,为我处理膝盖上的疼痛,后来为我缓解心里上的伤痛。我从没见过如此聪慧的女子,我不用开口,她也知道我的症结所在。她的温言慧语像是来自春天里和煦的暖风,吹拂着我冰冷又孤独的心。
那是个冬季平常的日子。她照例跨进了我的园子。无意中她弹奏了母妃遗留下的那把琴。琴声仿佛把我带到了遥远的孩童时代。有母妃盈盈的笑脸,还有两个妹妹可爱的身影。只是如今都离我远去了。我是一个被病痛折磨的人,也是一个被遗忘的人。或许是她的琴声撩动了我心中的那根弦。尽管我已有了妻儿,可我还是控制不住,我不顾一切的去爱了,就像当初为了四哥一样,不顾一切。
下了一天的雪,快到黄昏的时候她来了。拿着她亲手配的药。她来为我疗伤,除了腿上,还有心口。外面大雪纷飞,可这间屋子却是温暖的。熊熊燃烧的炉火,映红了她光洁如花的脸庞。她妙语如珠,句句说中我的心事,我的症结。当初我竟然会误会她是别人派来的奸细,我扭痛了她的下巴。哦,当初是心急了些,是莽撞了些。那个夜晚我是不准备放她走的。让她做我小小的女人,然后将她养得更壮一些。当我在炉火前亲过她的脸,我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抵触。我选择了放弃,她还是离开了这间屋子。
她每次总是形色匆匆,后来总是有意无意的逃避。我真害怕,害怕有一天她再也不肯出现,扔下我孤独的一人。尽管我知道自己不是太年轻,有家有室。她身边有一个守护她的青年公子。优秀的公子年轻、独身、俊逸潇洒又才情横溢。我竟拿不出一点可以和他相比。或许一开始就注定了的结局。她的志向怎会委屈自己。可她的眼中流露出的关切常常让我心驰神往,或许在她的心中我有那么一点值得她心动的地方。
四哥胜利了,他坐上了那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四哥提拔重用我。而我重新被推到了那个最闪光的中央。我也想好好辅佐我的四哥,干几件大事。以前那好强的心仿佛又回来了。只是被耽误的十年好像早已经将我摧垮,我早已不是那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少年。
拖着病弱的身体,我住进了锦园的烟雨楼。她再一次一身紫色的衣裙出现在我的面前,调理我的身子。她总是在我最失意的时候出现,一张明朗的笑脸让我的心开始悸动。我真希望自己永远不要痊愈,那么可以找各种理由将她留下,可她到底还是走了。
无意中我听见了幼君和她的谈话。她的心里有了人,那人不是我。我有些六神无主,直到手中的杯子滑落,碎了一地。我早该醒悟的,总是奢望她的心里装着我。
她说让我忘掉,只是这一生怎么可能忘掉。这个独特的姑娘,难道是因为我们在黑暗中寻找各自不同的方向,难道我早生了十年,难道因为在这之前我已经有了幼君,难道因为我生在帝王之家……
不管这园子的主人多么热切的期盼,她仿佛永远只是一个来去匆匆的过客。
今生不能相聚,来生又在哪里?上天保佑,那个守护在她身旁的公子能真心的许她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