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道:“我当是谁,不过他去说书也没什么奇怪的。”
唐英笑道:“更让人觉得奇怪的还是他书里的内容,说的是你们贾家的事,还有个什么园子叫做大观园的,甚至还遍出了了一套十二金钗的故事来。围观的人说他是假语村言,都不相信。”
紫鹃早已经听呆了。
唐英又道:“据说这个贾雨村以前惯是会作威作福的,后来被皇上养在雍和宫里的一个道士给参了。到底也算是报应,据说这个道士也是有来历的,以前给那贾雨村做过什么门子,那贾雨村不念人家的好,徇私枉法一回,找了个理由将那门子给打发了。哪知以前的门子翻了身,到底算是报了仇。”
紫鹃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回忆起那个曾在塞外见过的两个道士了。慕鸿推了推紫鹃说道:“我那书房还没题字,我想到了一个你听听看,觉得好不好?”
紫鹃忙道:“请说。”
曹慕鸿笑道:“莫若叫脂砚斋可恰当?”
紫鹃一惊,此刻不知身在何处,像是在梦里又像是清醒着。
据说贾惜春到底没有出成家;据说石中玉和史湘云走遍了大半个中国,见识了许多风土人情,那石中玉常以“畸笏叟”自居,后来与湘云有一女;据说十几年后那个女儿到了怡王府,做了弘晓的福晋;据说两年后曹家举家搬往了北京,一个叫做曹霑的男孩常称紫鹃为婶婶,据说他最喜欢到天桥游玩,渐渐的对那个十二金钗的故事十分感兴趣;据说第一代怡亲王允祥最后因为思念一个女子郁郁而终,而那个女子的名字渐渐的被人遗忘,只知道她曾经最喜欢穿紫色的衣裳,据说她的笑容很纯净,很明朗。
我出生一个小门小户的平凡家庭。上面有一兄一姐,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因此在家中显得那么的不起眼,那么无关紧要。每次丫鬟给我梳头的时候都会说我有一头漂亮乌黑的秀发。我也喜欢自己的头发。只是不知今生谁能将我的发辫结成髻。
后来全家从盛京迁往了京城。爹爹说他在京谋到了官位。刚到京城的时候与一隔房亲戚住在了一起。亲戚家有一男孩,小我不多。名字叫做石中玉,生得聪秀异常。我常笑说他是我们石家一堆石头中唯一或许能发光的美玉,只是没人来雕琢。
从盛京到京城,我的日子好像没有多大的改变。每天守着那座寂静的小院,还有中玉弟弟偶尔带来一些外面的消息。这便是我的整个世界了。
为了排遣寂寞,我偷偷的从爹爹的书房里将那些名人的法帖带回了自己绣房。每天总要对着临上三五篇。在钟、王、颜、柳、苏、黄等人的墨宝熏陶下也渐渐养成了我娴静的性格。这样的性格常常让姐妹们说我冷,说我不太喜欢说笑,也不太爱在父母跟前撒娇,所以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儿。
在每天的临池下,光阴如梭。在搬到京城的第五个年头里迎来了我的及笄年华。他们说这是女人最美好的年华,也是一个绽放的年华。我也在默默的等待,等待着属于我的那个季节。
一天,爹爹从外面回来后带来了一个消息。我的名字出现在了秀女的名册上,而我将入宫备选。这个消息在春天绽放着,可像一阵冬天里的寒风从我的心头掠过,让我觉得寒冷。像我这样安静的女子是不适合生活在那堵宫墙里的。因为我不是一朵花,不会绽放在枝头,我是一株草,生长在荒野里,或是石头缝里。年年岁岁。
可既然都是安排好的我又能说什么呢。爹爹也是无可奈何。就这样,我背负着爹娘的希望终于跨进了那扇宫门。那些如花的女子,才貌出众的太多,家中权势的也太多太多。我始终是那么的不起眼。那时我想千万不要被选上,我没那福分。让我在浣衣局里洗一辈子的衣裳,或是在针线房里当一辈子的绣娘,直到白发苍苍也好过和一群女人为了争夺一个男人费尽心机。
或许是宿命,我没能进浣衣局,也没能针线房。我被派遣到另一所宅院里。在那所宅院里我只是一卑贱的丫鬟,负责书房的洒扫整理。
当我第一次踏进那间书房的时候所有的目光被墙壁上挂着的字给吸引了去。那字写得真好看,我就是再临几年也临不出里面的飘逸和潇洒。正当我凝神的时候一个陌生男子走进来了。那时卑微的我不敢与他直视。只默默地低着头,偷偷看着他。他穿着荔枝色的锦袍,身材颀长,不太爱说话,眉宇间有一丝疲惫。我不懂他,我只默默的做自己的事。那时候他总是喜欢将书拿到窗下翻看,看后每次总是信手一扔,然后离去。
我偷偷的记下了他翻过书的名字。经史子集,无所不涉猎,他是个博学之人。
终于在一月后,他发现了我的存在,和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房里挂的那些字好么?”
我低着头诚实的回答:“很好。”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了一句,然后将一份纸笔递给了我。我在洁白的纸张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看后笑了:“有些董其昌的意思了。”
我突然红透了脸,因为从来没有人夸赞过我,而他这一句却深深的碰撞着我的心。
后来他又和我说起了古时候那些有名的书法大家,每一位的点评都是如此的中肯。我的那些见识自然是不能和他相比的,只能偶尔附和两句。再后来,他握着我的手,我第一次正面看清了这个男人。容长的脸,粗黑的眉毛,黑白分明的眸子。他在笑,眉毛、眼睛、唇角都在笑。他笑的时候很好看。我想那时候我心里也是欢喜的,并从那里开出一朵花来,只为他一人绽放。后来他将我揽入了他的怀里,轻声说道:“做我的女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