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起了案几上的茶壶,满满的为自己倒上了一杯,然后端起茶盏,双手在不可抑制地微颤,茶盏在她掌中咯咯轻响,几乎端拿不住,杯中的水也微微地荡起细小的涟漪、波纹。接着,莫愁用尽了浑身力气稳定了自己的手,杯子中的水竟然没有洒出一滴,最后,她姿势优雅地抬手抿了一口茶。
上好的碧螺春的茶叶加上隔年梅花的雪水烹煮,历久弥香,在唇齿间细细流连了一圈,只感觉苦涩郁结……
千帆过尽,她居然……还能不动声色饮茶!
接着,她抬眸,郑重的望向琰曦!
从方才到现在一直不敢正眼直视他,现在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对上琰曦那双格外深沉的眼睛。
“若是为了国事,那么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本宫誓死与宸昭国共存亡,至于卖国求荣,割地赔款等丧权辱国的条件,本宫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你就免开尊口!”
“我……我不是为了国事。”琰曦激动地开口,眸光流转间流露着忧伤脆弱的迷离……
“那么你也是……为了她?”莫愁犹豫的问道,眼眸中流转着万千情绪。
“是的,我是为了她。”毫不犹豫的开口,琰曦仰头与莫愁对视了片刻,他提步朝莫愁而来。
一步一步向她坐的方向走来,步子很稳,却极其缓慢,似乎每一步都倾注了所有的力量,莫愁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气息也变得紊乱,整个人仿佛连灵魂也颤抖起来了。
最后,他终于走到莫愁的跟前,半蹲与坐着的她平视,目光定定地锁在她身上,然后就那样注视着她,用那种让她心酸的视线注视她,两个人中间只隔一道案几,两个曾经那么熟悉的人,又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近。
恍然地望着他,离别时的痛彻心肺如在昨日,不过转眼间却已是恍若隔世了。
终于,莫愁在他的视线下认输,撇过头不去看他,只是淡淡的说:“不要再问我是谁或者她在哪里之类的问题了,因为这样的问题我已经被问过无数次了,我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我不会问你这些,也绝不勉强你。”琰曦眼眸深沉,深沉中蕴含着一抹使莫愁看不懂的东西,他看着她说。
“那你有什么条件?要怎么才肯放我们离开?”莫愁始终背对着他,不敢看他,一抺不忍之情缓缓升起,心里的慌乱让她的手心渐渐沁出了细密的汗水。
琰曦幽暗深邃的眸色里痛苦愈深,他的手微微颤抖,带着不敢置信,还有沉痛和数不清的情感,激烈地澎湃着。
良久,他压下所有情绪,突然上前用力地握着莫愁,深深的道:“如此,我只问一句,她好吗?”
琰曦的手很冰冷,也很紧,很用力地握着莫愁的手腕,仿佛永远不会放手。
“告诉我,她好吗?她过得好吗?”
他沙哑的声音夹杂着数不清的痛苦,悔恨,莫愁木然地任他握着手,忘记了反抗,忘记了抽回自己的手。心里头只余下一片茫然,她觉得自己就好像是漂浮在茫茫大海上的一片孤舟,周围全是无穷无尽的海水,它们冰凉刺骨,一点一点吞噬着自己的身躯,拼命似地往自己骨髓血液里面钻,让自己无法言语,无法开口说话。
而此时,桌子底下,慕容云翔也紧紧握着莫愁的另一只手,他的手掌不是往日的安抚,温柔,而是死死地抓住,宛如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根浮木,牢牢扣住,拼尽全身力气也不愿放开,他生怕一放手她就会消失!他的神色也不似往常那般淡定,慕容云翔深深地看着莫愁,眼光晦涩,落寞,瞳眸中露出深深浅浅的失落和伤痛,脸色透出苍白的忧伤,这样忧伤的表情让莫愁心底一颤。
那一刻,莫愁被他的手握得的微微疼痛,她的心忽然也跟着揪痛起来,那心痛仿佛不是自己的,而是由他传递给自己的,他在心痛,他在害怕,害怕自己的心摇摆不定,害怕自己突然放开他的手。他希望自己能断然地扯出自己的手,告诉琰曦她很好,很幸福,可是自己却没有,一定是自己的茫然让他不安,让他害怕,让他心痛了。
心中不可抑制涌上郁结酸涩。
哥哥,你是如此骄傲的一个男子,却是一直一直在我面前这么小心翼翼,哪怕是玩笑,也温柔得不着痕迹。
你是如此绝世清贵,才冠天下,美貌无双,却宁愿在我面前掩饰一身光芒,心甘情愿做我的陪衬。
我何德何能?得你深情若斯,此生有你相伴,我夫复何求?
你叫我如何舍得,如何舍得放开你,如何忍心,如何忍心辜负你?
反手握了握他的手,莫愁稳住心神,朝他展颜一笑,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再次对上琰曦的眼睛,嘴角扬起莞尔的微笑,那种笑不带任何伪装,是发自内心的,“她现在很好,很——幸——福——”
说着一点一点自琰曦手里抽回自己的手,从手腕开始滑出,滑到到手掌,手心,再到手指,退到第三个关节,第二个关节,最后到第一个关节,最终,决然的滑落,迅速的抽回。
而琰曦,硬生生地看着莫愁抽回自己的手,她每抽回一分,他就多加一道力气,神色也愈加悲戚下去,心中也如重重的受了一击,沉沉密密的痛,像是冰封的湖面裂开无数条细碎的冰纹,那样无止尽的裂开去,疼痛难抑。
这一刻,房间里出奇的安静,大家所有的焦距都集中在那两只手上,像是要将它们看穿一样,整个画面也诡异地像刻意拉长的电影慢镜头一样,一点一点以抽丝剥茧的方式,将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寸锥心的疼痛呈现在大家面前。
最后,莫愁已经收回了自己的手,琰曦的手还没有放下去,依旧是一直保持着一个向前探出的姿势。
像是要抓住什么,挽回什么,挽留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