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明媚,幽幽的虫吟重又响了起来,叽叽的,啾啾的,伴着月光奏成一只欢快轻柔的催眠曲。
伊兰莎微微打了个呵欠,缓缓进入了梦乡。
翌日醒来,天色还未亮,上工的号子已经吹响了。
杨廷翻身起来披上粗布褂子,伸了伸发酸的腰,倚着墙坐着睡了一晚上,浑身酸痛。
走到门口的水桶里洗了把脸,杨廷忽然间想起来旁边屋子里还有个人。
拉开门走到院子里,清晨的阳光一阵温柔,照着年轻男子的侧脸一阵淡金色的俊朗明晰。
中间的草屋门还没开,杨廷走到一边的窗子前看了看,只见伊兰莎小小的身子蜷作了一团,正酣畅地睡着。细长的睫毛排成了一帘,眼下微微地发青,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天没有好好睡过了。
杨廷举着手正要敲窗子,想了想又放了下来。
微微叹了口气,转身走出院子,上工去了。
季国流放的罪犯到了流放地以后都要编入特定的户籍,由下域司统一管理。
茔南地处矽山之北,朝廷开了采石场,流放到这里的罪犯大都要在采石场上干活。每天上工八个时辰,却只有两顿饭,早晨一个窝头一碗米汤,中午一个窝头一碗菜汤,晚上不干活,没有饭吃。
中午收工了,杨廷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排在长长的队伍后面去领饭。
管着分发饭菜的小兵一看杨廷来了,特地在大锅底下捞了捞,将豁了口的瓷碗盛满,又拿起一个窝头恭敬地交到杨廷手上。杨廷微微一点头表示感激。
早晨只喝了碗米汤,窝头没舍得吃还揣在怀里,杨廷小心翼翼地端着碗往回走去。
破旧的院子里没有门,只挡了一块木栅栏,杨廷空出一只手搬开木栅栏闪身进去。
只见伊兰莎正挽着袖子站在院子中间晒衣服的竹杆底下,一脸尴尬地看着他。
“不好意思啊,把你衣服弄破了。”伊兰莎满脸不安地捏着小手,旁边竹杆上晒着昨日里他换下的衣服,背心赫然一个大洞,“我也没怎么用力呀,没洗几下就破了。”
杨廷眉毛微微抖了抖,淡淡道:“没事,过来吃饭吧。”
说着把碗端到方桌上放下,两个圆圆可爱的窝头摆在一边。
肚子咕噜噜一阵响,伊兰莎咽了下口水,小脸一阵尴尬:“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杨廷走到院子里,拿起木桶走到井边打水。
细石垒的井台缝隙里长满了绿绿的青苔,边上还开着几朵小黄花,在微微的风中轻轻摇摆。
伊兰莎真的是饿坏了,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虽然他们草原上的人都是无肉不欢,并不怎么吃菜,可是现在饿极了,吃起来很是一个香甜。
杨廷拿着一个葫芦瓢舀着水洒在院子里,地面润湿了起来,泛着微微的凉意,燥热的空气顿时凉爽了几分。
伊兰莎抹了抹小嘴站起身来,满足地叹了口气。
“吃饱了吗,我们走吧。”杨廷把葫芦瓢扔到桶里,看着伊兰莎道。
伊兰莎愣愣地睁大眼睛:“去哪?”
杨廷面无表情:“送你出去,现在中午人都睡了,不容易发现。”
“我不走!”伊兰莎哼了一声眼眶红了起来,“我就不走!你就这么讨厌看到我吗?”
“不走不行!让人发现了会把你当做奸细抓起来。”剑眉微蹙,杨廷沉声道。
“他们怎么会知道我是奸细?你不说他们又不知道!”伊兰莎一把紧紧抱住旁边的杨树,做出一副誓死不肯屈服的架势。
伊兰莎是嫃颜部落的郡主,嫃颜部落本就是前朝瑾朝的一支后裔,在柔西季氏入关以后狼狈逃离到漠北草原。几百年过去了,嫃颜部落甚少和草原上的部族间通婚,所以样貌上还是和中原人差不多,并不怎么像胡人。
“再说了,我本来就不是奸细嘛。”伊兰莎嘟着小嘴,心下一阵委屈。
“郡主千里迢迢跑到我们季国,所为不明,杨廷不敢挽留,还请早日回去,免得发生祸端。”杨廷说话客气起来,一脸的冷漠。
“你、你!”伊兰莎眼圈红了,大颗的泪珠掉下来,“你这个混蛋!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那么远来找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伊兰莎哭闹着就扑上来捏着小拳头对着杨廷一阵猛打,再不是先前的受气小媳妇儿样,曝露出任性刁蛮的郡主本性来。
杨廷连忙捂住伊兰莎的嘴,低声呵斥道:“闭嘴!声音那么大,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伊兰莎恼怒地咬了杨廷一口,杨廷吃痛,连忙松手,秀挺的眉峰蹙了起来,恨恨地瞪了那个难缠的女人一眼。
伊兰莎秀眉倒竖着,小脸上满是泪水,低低啜泣道:“吐浑王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好色无耻,哥哥要把我嫁给他,让吐浑王支持他做领主。”
说完哭得越发伤心起来,肩膀微微地颤抖着。
杨廷有些不忍心,看着伊兰莎哭得红红的眼睛,良久,泄气道:“好了,别哭了,你先留下来吧。”
伊兰莎睁大朦胧的泪眼,顿时一阵喜悦,伸手抹了把脸微微笑了起来。
杨廷心下一阵无奈,嘱咐了几句准备上工去了。
把破旧的木栅栏紧紧拴好,伊兰莎欢快地跳了几跳,轻轻哼着歌儿在院子里转悠起来。
夕阳西下,霞光万丈,几只黑鸦嘶哑地叫着从天边飞过,菁菁的小草在微风里频频点着头,草梢上渡着一层淡金的柔光。
伊兰莎歪着脑袋坐在门槛上,等着杨廷回来。已经不知道数了多少只羊了,中午剩的半块窝头都让她啃了,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起来。
杨廷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伊兰莎满心欢喜地迎上前去,发现杨廷两手空空,小脸顿时垮了下来,一阵沮丧。
杨廷看着一阵好笑,径自走到茅草屋里,没过多会儿又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只做工粗糙的短弓。
“走!”杨廷轻声道。
“去哪?”伊兰莎眨巴着大眼一阵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