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王明远缓缓抽回了长剑,在史修延绛红的官袍上擦了擦血迹,还入鞘中。淡淡地看了史修延一眼,那目光就像是看一个死人,王明远转身上了轿子,慢慢地越走越远,转过弯不见了。
夜晚的凉风冷飕飕的,史修延抬手抹了抹脖间的血迹,出了一身的冷汗。
翌日清晨,驸马府前铺上了红毯,两队侍卫垂首肃立着,气氛庄严。远处有路过的百姓悄悄探头打量着,却不敢走近一步。
随着一声号角,金灿灿的皇家马车缓缓停立在门首,一群人连忙跪伏在地上高呼娘娘千岁。
西太后坐在马车里,隔着淡纱的帘子,轻轻挥了挥手。
李晏起扶着长宁长公主站起身来,一步步慢慢往前走去。
渐渐到了马车前面了,李晏起轻轻握着长宁的右手,满眼的不舍。
“公主殿下……”李晏起默默地看着长宁,欲言又止。
长宁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默默抽回了右手,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滈洲行宫。
正午的阳光十分晴好,青青的雪松在微风里晃动着,连带路旁的积雪也染上了一层金黄的光芒,看上去暖融融的。
随着一阵咔哒咔哒的马蹄声,两队士兵在行宫前面停了下来,后面跟着一架马车,两个小太监连忙凑上来撑起了华丽的伞盖,垂首静候。
西太后带着长宁长公主下了马车,自有四个小宫女跟在后面托着裙裾,以免被泥土弄脏了。缓缓踏上玉石的台阶,慢慢跟在两个引路小太监后面往大殿后苑走去。
进了正中的大殿,穿过一道悠长的后堂,到处都是静悄悄的,只有几个青衣的小宫女在默默地扫撒,一看到来人的架势,连忙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后苑的门厅正开着,从外面就可以看到里面正中摆了一尊面相慈悲的佛像,一个白色的人影默默跪坐在垫子上,闭着眼睛,手上捻着一串手珠,面容沉静。
西太后默默地看了半晌,午后的阳光亮亮的晃眼,她有些神情恍惚,那个人真的就是昔日的文馨皇后吗?满头的青丝已然全白了。
轻轻抬步走上了台阶,西太后静立在门边,缓声道:“姐姐,你还好吗?”
文馨太后手上的念珠微微顿了一下,没有睁眼,又默默地捻了起来。
长宁长公主早已是泪流满面了,轻轻迈步走进屋里,默默跪在文馨太后身边。
眼前的人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衣,满头银丝,就像雪一样白,一样纤尘不染,那曾经美丽的面庞已然苍老,眼底眉间淡淡的,长了皱纹。
泪水扑簌簌地掉落下来,长宁轻轻勾着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轻声唤道:“母后……”
手上的念珠停了,文馨太后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长宁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泪水。
“宁儿……”文馨太后眼里泛起了泪光,轻轻抬手把她搂到了怀里。
长宁努力地压抑着哭泣声,却还是止不住浑身的颤抖,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流不尽了。
西太后默默地转过了脸,走开了。两个小太监轻手轻脚地抬来一张软榻,西太后在软榻上坐了下来,看着满园空荡荡的苍白,有些恍惚。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里的哭声终于静了,文馨太后牵着长宁长公主走了出来,缓缓走过长廊,走过西太后身边,视她如空气一般,不在意。
“姐姐。”西太后淡淡地唤了一声。
文馨太后仿佛没听见一般,依旧领着长宁往前走。
“姐姐。”西太后面色不变,又唤了一声。
脚下微微一顿,文馨太后站住了。
西太后站起身,缓着步子走了过来,默默地打量了一会儿文馨太后,微笑道:“姐姐,好久不见了。”
文馨太后淡淡一笑,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姐姐,你恨我吗?”西太后静静地看着文馨太后,看到她满头的白发,脸上抹过了一层悲戚。
“恨。”
“我知道姐姐你恨我。”西太后点了点头,“所以我一直不敢来见你。”
文馨太后轻笑。
“姐姐,我把宁儿带来了,让她陪陪你,希望你能开心一点。”
文馨太后转过了头,第一次正眼看着西太后:“陛下去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死吗?”
西太后摇头。
文馨太后慢慢笑了起来:“因为我要替陛下看着,亲眼看着你是怎么死的。等你死了,我就开心了。”
西太后默然,唇边慢慢浮起一丝苦笑,不再说什么了,转过身慢慢走过长廊,淡紫洒金的长袍拖在木制的地板上,铺展了一世的华丽和苍凉。
夜色低沉,看不到一丝星光。
季文熙愣愣地站在窗前发呆,窗台上摆了一盆鲜绿的峥嵘花,本来是一个圆球的,现在已经抽出了两个枝丫,长满了银毫的小刺,在灯火下泛着幽黄的光。
“殿下……”珞施端着一碗川贝琵琶莲子羹进来了,抬头看了季文熙一眼,把托盘放在桌上,“殿下,你的风寒还没好,不要吹凉风了,先把药粥喝了吧。”
季文熙兀自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良久,季文熙轻声地问道:“珞施,你说她还会回来吗?”
珞施默默地看着季文熙,眼里蒙上了一层浅浅的悲伤。
季文熙轻轻抬手抚了抚那毛球上的尖刺,微微用力,有尖刺刺破了手指,鲜红的血滴落下来。
“殿下!”珞施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连忙从袖里掏出来一方洁白的手帕递给季文熙。
季文熙摇了摇头,笑道:“不要紧,二毛的刺很硬,说明长得很好。你说,等开春了,二毛会开花吗?”
珞施满脸的悲戚,连声道:“会的,一定会的!”
季文熙微垂下眼帘,笑容很温柔:“等二毛开花了,她就回来了。”
“殿下……值得吗……”珞施默默地看着季文熙,忍不住轻声问道。
季文熙微微顿了一会儿,没有说话,转身走到桌边坐下来,拿起勺子慢慢地喝粥。入口是川贝的苦涩味道,蔓延到全部的味蕾,又蔓延到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