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前宗主在楚池发现澜殇的踪迹,抓住她时,她却已经身怀六甲。
“擅自破坏宫中计划,你可知其罪当诛?”
“我身中血灵蛊,生下这个孩子,便会蛊毒反噬而亡。我自知罪孽深重,只求再给我半年时间,让我生下他……”
“半年的生命,你拿什么来换?”
“禅心。拥有木属性灵器的人,如今是我的丈夫。”
然而,澜殇没有兑现她的承诺。
因着背叛的愤怒,前宗主步步设计,终于在澜十四岁那一年,成功逼死澜殇的丈夫,却没能拿到禅心,反而是自己因为这一战元气大伤,来年辞世。
他死前强烈的信念便是,杀死澜殇之子,让她的全家,为了她的背叛而陪葬。
那一年,我十六岁。
继任宗主,也接受了前宗主所有的记忆与夙愿。
但是,我却不会按照他的遗愿行事。
有人能骗你一次,可耻在他;但是他若能骗你两次,可耻在你;而因着恼羞成怒,而忘记大局,只顾泄愤,则更是可笑至极。
拿到禅心,绝非硬抢;
而澜殇之子,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于是,拉拢澜的计划开启了。
我容许他的生命,却也替玄月宫背负上他的仇恨。
数年的相处,澜确是将我当做知己,我也是倾尽全力去做一个称职的云兄。伪装成云淡月,这场戏,演的如此投入,举手投足都成了习惯,有时候,我会忘记自己是谁,有时候,我会分不清,清月和云淡月,到底哪个才是一场戏。
戴上面具,我极力扮演着一个冷酷无情的宫主,做任何一件事,都在衡量得失,绝不浪费精力;
摘下面具,我完全投入到温润如春的云淡月中,谦谦有礼,与人为善,不计得失……
人生如戏,我不过是个戏子,忘了自己是谁的戏子。
又或者,我从来都没有自我,云淡月也好,清月也好,都是我扮演的角色。而我真正的名字,叫做云族。
一个没有自我的人,是不能动情的。因为他的心被巨大的外力左右着,一旦里面也充溢了情感,两股力量相撞,等待那颗心的,便是支离破碎。
澜曾说,他愿意帮助我,尽他所能,不是因为他是云族后裔,而是因为我。
那一刻,不知为何,心里似乎涨了起来,满满地,就要破裂一般。
我淡笑着,却是不知要如何回答。
欺骗是一把双刃之箭,你将它刺入对方胸膛的时候,自己也会流血。
如果可以堂堂正正做人,我为何不愿;
如果可以淡泊无欲,坐看云卷云舒,我岂会不愿;
如果可以放弃欺骗,做一个好人,我怎会不愿;
可是……澋然,人生没有如果,我从来没得选择。
开始了,就不能停;结束了,也没办法后悔。
结识她,是我的第二步计划。
对于云族来说,她只是一样工具,一样完成复兴大业必不可少的工具。
初次相识,我暖笑着向她伸出手,她迟疑着握住,一股淡淡的温情蔓延开来。
也许,伪装最痛苦的地方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心中此时流淌的是谁的感情。
比如,此刻,我心中那种慢慢被填满的悸动与温暖,到底是戏剧中因为投入而产生的,还是自己衍生的……
没人能给我答案。
云州的八年,云族的复兴计划从来不曾停止。我本以为,一切沉重的枷锁都深深烙印在自己心上,不论我身在何处,不论我在扮演什么角色,都如影随形,无从逃避。
然而,这一切,却在我踏进江心小筑时,得到了救赎。
菱儿也好,莳儿也好,苑大叔也好,在他们面前,我只是云淡月,一身清澈的云淡月。
我喜欢听莳儿和菱儿唤我云哥哥,那样笃定的语气,那样单纯的情感,似乎就这样,一辈子做云哥哥也未尝不可。
那年春节,我来到江心小筑,同他们燃放烟花。绮丽的光焰冲向天空的那一刻,我笑出声来。
这份感情,这份几乎要流泪的喜悦,到底是角色扮演中产生的面具,还是我的真心……忽而,我不想去追究了。
短暂的快乐,就像这稍纵即逝的烟火,在我的生命中一闪而过,等到反应过来,却连它的尾巴也捕捉不到。
但是,即便如此,这一瞬间的光明,也是燃亮了我全部的人生一般,让我感受到一个属于正常人的,热泪盈眶的幸福。
只一次,就足够了。
不论这美好,从何而来,我拥有它,就足够,足够了。
“云哥哥,春节一过,一年中不开心的事情便是过去了,一切,都要有一个新的开始。”忽而,莳儿轻声对我说着,似乎也在为自己做一个承诺:“不好的记忆终将过去,每个人都会找到自己的幸福。”坚定的语气,眼中却是闪过一丝不确定的神采。
轻轻地,我抓住她的手,异常冰冷的触感让心头微微颤动,手心紧了紧,我漾起一个暖笑:“莳儿这样说,就一定会的。”
她愣怔了一下,亦是笑起来。烟花的光芒映衬在微澜的眸光中,像碎满星光的银河。
那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她不止一次对我说,我的笑容,有着慰藉心灵的力量。而她却不曾知道,那一年春节,我的心,因着她一个真诚的笑,而得到了救赎。
八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长到足够我来遗忘,当初带她来是为了怎样的阴谋;又短到还来不及准备,她便告诉我,她要离开。
“莳儿,我要娶你。”
迟暮的斜阳里,她的脸上已然没有繁复的花纹,美得让人心惊。微微垂下的睫毛在眼底撒下一片阴影,绯红的面色有如春日绽放的芳华。
然而,她却退缩了。如一只受惊的鸟,想要逃走。
“我会动身去京城。”
“我知道,莳儿喜欢就好。”我对你,有太多亏欠,所以,只要无关云族,要我怎样,都随你喜欢。
“也许我不会回来。”
“但是,我的等待,是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