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多少次,都无法停止选择;无论多少次,都注定被选中;无论多少次,都对那个时刻……充斥敬畏。
神历1995。
人类——万物的灵长,一个物种的追求成为了一个世界的灾难。发展军事,引来了战争;优化生活,恶劣了环境。强国,遗弃更弱小的国;弱国,放弃身为国的存在。饥荒,饥荒到了领导者的餐桌上;穷困,穷困进了蚍蜉的肢节里。大国,依附着战争;战争,依附着小国;小国,依附着贱民;贱民,依附着血和汗。
忠陆、裔华、克里联邦——靠着战争发横财的三大国家。而其他小国则簇拥在它们周围,就像是借大树遮风避雨的朽木。以此世界三分制衡。天下表面平和稳定,实则暗流涌动冷战不断,随时都会有硝烟“砰”的一声炸碎灵长们的耳朵。
然而,现今的地球仿佛是个衰弱而暴怒的老者,已经承受不住人类的折腾开始抽搐咳嗽——裔华,沉睡多年的火山莫名地爆发;克里联邦,平原上闪电驰骋雷鸣轰天;忠陆,延海各地海啸肆虐……
极端的气候咆哮出自然的怒吼。喷薄的烈火、呼啸的海浪、轰鸣的雷电,是自然送给人类名为“未来”的礼物……
忠陆沿海,校区。
实验室的落地窗,倒映着少年额发阴霾的脸。远处猛兽咆哮的声音叫做海啸,少年似笑非笑地听着。
徐鲚,十四岁,战争孤儿。他是生命不像有生命,就像头顶这片灰败的天空,是天空但并不蔚蓝。
现实如他所想:无人……在乎他。
十四岁前的记忆如同空白的宣纸,没有什么能留下,也没有什么值得留下。父母永远是模糊的称谓,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自己永远是负担,被一个家庭遗弃又被另一个家庭收养,政府拨下的救助金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价值。寄宿家庭眼巴巴地望着资金将他领养回家,又埋怨着麻烦将他送出去。整个过程就像一件货物从商品变成垃圾,然后被遗弃。
小小的他,最先学懂忧伤孤僻,不愿意和别人多说一句话,也不愿意多做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或者说和自己有关的事,也能逃就逃。因为这个世界多他不多,少他不少。
存在就像云烟,可有可无……
只有一种感觉最真实——痛,但是痛得太久也就麻木了,淡漠了。
此刻的他之所以会在这个地方,也是疏散前被人恶作剧的结果。看着窗外由远而近的海啸将一座座摩天大楼击碎啃食,他却依然能挂着空旷的笑。因为知道哭无用,所以剩下笑。
“这个世界本来就无可留恋。一无所有的白纸和连白纸也没有的一无所有……没多大差别吧。”心脏跳动的节奏,竟然具象成了声音。已死的心还会发出的声音?他这么疑惑着。
“咔”的一声尖响摧垮了徐鲚的寂静,一个结实的身影破门而入。
徐鲚诧异地回头,那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一条条皱纹爬满了脸颊,就像大地上的沟壑,花白的头发稀稀疏疏地遮盖住了老人斑零星的头顶。即使如此,老人仍然神气十足,精悍不逊青年。徐鲚当然认得他,他就是学校的门卫大爷。
老人一把拉住了愣在那里的徐鲚,说:“快走啊!”但被拉住的人却没丝毫有要走的意思。
“不用了。对我而言……”徐鲚从惊讶中恢复后视线习惯性地垂落,眼中没有一丝的求生欲望,“没有什么区别的。”
“什么叫没区别!”老人扯开了嗓子,丢开破门用的板斧,把徐鲚扛在肩上往外冲,声音被他远远地抛在了身后,“一个初一的娃娃,最多14岁,大好人生还在后面,居然就想轻生?老头子我天生倔强,这事管定喽。”
“管定了?一个路人,算是在可怜我吗?”具象的心跳像冰水一般地流,却迷失了原本的音色。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老人肩上的徐鲚表情冷漠,随口问。
走廊、楼梯、转角、教学楼大门……老人健步如飞却呼吸平稳:“校长让回来拿些东西,说是给我200,这不就在下面看见你……”
“嘻——可悲的人,在别人眼里你就只值……200。”徐鲚在老人肩上侧过脸,唇角含笑打断了他的话。言辞吐出,是锋利的钢刀,但抚过喉咙的钢刀却轻得只能见红。说伤人的话是因为他只会这么说话,伤不了人是因为他实在没力气说话。
“啊呀呀——我老头子想不了那么多。我就只知道你一条人命比什么都重要。”粗犷出口,如同一双厚茧的手扭断了钢刀。
仿佛麻木已久的内心被断折的钢刀碎片刺痛了,徐鲚全身不住地颤抖。心脏输送出难以言喻颜色的血液,名叫酸楚——双眼不受控制地大雾弥漫了。
“所以,你自己的命就不重要?还不如那两百?”
徐鲚好像看到了遗失已久的东西——关怀,可是灾难并没有给他看清楚的时间。
“隆——”百米高的海哮带着轰鸣声如怒兽般扑来。沉甸甸的漆黑拍碎了教学楼,也吞噬了他和他找到的关怀。
黑暗中的破晓,却不是深夜向黎明的过度——徐鲚醒来,身下是救生员的小艇。时间不知轮回了多少,小艇飘荡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这里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水天一线平静得让人悲伤,悲伤那忘了自己曾经暴怒过的大海。
救生员扶起他,表情激动,语速迅捷:“你简直是一个奇迹,从你遇难到我们救起你,你已在在水上漂了整整一天,你……”徐鲚眼睑低垂,根本无心听这些。突然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切地抬头问:“有没捞起一个老人?”话语间满是期许与祈求。
“抱歉。抱着你的那个老人。已经淹死了。”救生员的愧疚淡出视线,他又再度失落地垂下脑袋,和老人几分钟的相处被记忆翻倒出来。即便只是很短的瞬间,但那些被朴质、慈祥、高大安置的灵位,却永远地葬进了他的心里,就像照顾了自己一辈子的爷爷……
老人也的确是一个路人……是第一个在他空白的生命上留下颜色的路人……
想到这里,连生死都不放在眼里的他决堤一样地哭了,哭得那样撕心裂肺。
“哗——”大海澎湃出低沉地呜咽,海浪溅起,如同泪珠,像是在陪他一起哭。
他总算得以知道的:世间还有人在乎他。那个人告诉他,要让别人在乎,就要给他们看你的价值,哪怕仅仅只是微不足道的数额。
其实他还不知道的:活着本身就是目的,幸存本身就是使命。活着的人要替死去的人更好地活着。
因为自然选择注定了每个活下来的生物,都不是可有可无的云烟,而是平衡天平的砝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