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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城,五月,夏季早早来到。闷热的气流笼罩着整个教学楼,炙烤过的热浪扑来,吸到气管里都是烫烫的。
音乐教研组办公室内。信天鸽正翻阅着一本舞蹈教科书,六一儿童节即将来临,她准备编排一个大型舞蹈,让所有的孩子参与进来,在节日那天都能露露小脸。
她对面坐着的刘思雨,擎着一面小镜子左照右照,两个指头不停地舒展着眼角松弛的皮肤。和她相比,信天鸽的脸蛋嫩得能掐出水来。
门声响动,教导主任袁文华快步走进来:“小信,校长请你现在过去。”
“哎,谢谢袁主任。”信天鸽甜声答应,轻盈地飘了出去。
刘思雨听着信天鸽的脚步声逐渐消失了,朝着袁文华挤挤眼睛:“老罗又招呼这丫头啥事?”她们已是十多年的老同事,交情匪浅。
“人家获奖了啊,还是国家部里颁发的全国性大奖,把老罗乐坏了。”袁文华郑重地瞟了瞟眼前这位已经定型的老同事,一板一眼地说道。
“她又获奖啦?来了三年不到,就数她活跃。”刘思雨顾不得照镜子了,妒忌地直翻白眼。
“她啊,现在可谓独领风骚。估计这次老罗要申报市局破格给她提职称。”
“啊?那我今年的职称又……又要泡汤了?”刘思雨难掩黯然,急切地向对方求证消息的准确性。她从教差两年就整整二十年了,唯一的期望就是能调成“高级”,如果今年再不成这老脸真没地儿搁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撵旧人,不服气不行啊。”袁文华没正面回答,一脸的波澜不惊。
在这所唯一的市重点实验小学里,为了评职称,一百五十多号老师都拥挤在独木桥上,每个人都铆足了吃奶的劲儿,摩拳擦掌,时刻准备着斗个你死我活。那竞争如真枪实弹。
信天鸽从校长办公室出来,脸上泛着鲜艳的光泽。她的论文《中国当代小学生音乐教育与人格完善塑造》获得了全国大奖。本是顺手写就的工作随感,谁承想从上万篇教学论文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她难掩心花怒放,忍不住旋转起来,飘逸的裙摆上下翻舞,如从天而降的一只彩蝶。
信天鸽从小在妈妈的调教下歌舞兼修,大学又专攻音乐教育。按说选择做小学老师是大材小用了,不过珍珠埋哪里都会闪光,她不就用事实检验了真理吗?
获奖喜讯在网上很快就能查到,被分配到全国各地的同学们看到还不定怎样羡慕呢。如果再破格评上高级职称,那就更……她的面前仿佛出现了一幅灿烂的画面:若干年后的某一天,她成了中国音乐教育界的泰山北斗,声名显赫,受人敬仰。
一时间,她真想拿着扩音喇叭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所有人。当然,这显然不现实,那么就先给老公秦勤通报一声吧。她拿出手机,突然又改变了主意,迅速奔下楼,蝴蝶似的飘向校外的公话亭。
秦勤昨晚加班到凌晨,此时还在梦中为激情四射的NBA篮球赛呐喊助威,突然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强行扯开眼皮,看到是个陌生的座机号码,以为又是推销海景房的骚扰电话,不耐烦地接听:“喂,哪位?”
信天鸽捏住鼻子,嗲声说道:“喂,秦大哥,我是妮妮啊,你晚上有安排吗?我们一起吃饭吧?”
秦勤一笑,一本正经地柔声说:“是妮妮啊,我晚上有时间,说吧在哪见?”
“嗯,大哥说呢?”信天鸽继续装腔作势。
“说你个头,鸽子,来点新鲜的!”秦勤停止演戏。
“哈哈……一下子就被你猜到啦,真没劲。”信天鸽忍不住爆笑。
秦勤被天鸽的笑撩拨得睡意顿无,心头瘙痒无比:“鸽子,今天,早点回来!”
“知道了,我还有一节课,下课了就能回家。对了,我的一篇音乐教育论文获全国大奖啦,今天你可要好好奖励我。”
“是嘛,没问题,老公给你做好吃的!等晚上——再好好慰劳你!”后一句说得暧昧,信天鸽脸一热,体内涌起一股异样的冲动:“没正形,去你的,挂了!”
手机往床上一扔,秦勤旋进卫生间洗漱,忽然在镜子里看到脑袋上直直地站着一根冲天小辫儿,扑哧乐了——不用说,这又是天鸽的杰作。她总是趁自己熟睡之际搞点小情调,有一次居然画了彩妆,幸亏自己有个习惯——每次醒来都先洗脸照镜子,否则就这样上了街还不闹出笑话。
秦勤一边解小辫儿,一边哼歌曲。这是婚后逐步养成的习惯,他的小鸽子爱唱爱跳爱听歌,他不自觉地也被熏染了。不过他是有选择性地听,像美国的杰克逊,还有中国的韩红,是他坚决抵制的对象。这两人有个共同点——都很中性,这是他无法接受的根本原因。可这俩中性人偏成了天鸽的至爱,每次讨论这个话题两人都会上演一场小角逐。
秦勤昂首挺胸地据理力争:“先不论歌声如何,单看形象,感官上有点那个……”
天鸽在做瑜伽,正陶醉于空灵圣洁的音乐中,惊讶地张大双眸:“这样伟大的音乐人,你竟然冠以如此论调,天那,这话也就咱们关起门来说说,你要敢出去吆喝,给你拍砖的都有。”
秦勤不屑地“切”一声,表示谁拍谁还不一定。
信天鸽若是再辩白什么,他就会猛地捕捉了那张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小嘴,用他的舌尖舔过那小嘴里的每一颗贝齿,直到她酥软在自己怀中,哼哼唧唧地完全投降。
想到这些,秦勤的心躁动起来。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他们一月一度的“二人世界日”,又听到天鸽的好消息,一定要好好庆贺。秦勤想着,要把两岁多的儿子秦一博托付给母亲,要烛光晚餐,要在轻柔曼妙的音乐声中极尽缠绵……
他迅速套上衣裤,一身简洁得体的休闲打扮:练过跆拳道的身姿俊朗挺拔、帅气逼人,尤其是那两道浓眉,又黑又粗,极有型男魅力。临出门,他用目光一扫九十多平的小三居,家里温馨洁净舒适,幻想着晚上在这里即将上演的浪漫,忍不住会心一笑。
来到楼下,驾上他的黑坐骑轰轰开到幼儿园,接了宝贝儿子秦一博。去奶奶家的路上,儿子奶声奶气地问老爸为什么要送他去奶奶家。
因为今天爸爸妈妈要一起过,爸爸每天都很忙,今天我们要两人过,不能有第三者存在,你是爸爸妈妈之间小小的第三者。秦勤解释得有点费力。
儿子却听懂了,似有所悟,用嫩嫩的指头指着自己的小鼻头:“我是小三儿?”秦勤听着这话别扭,摸摸儿子圆乎乎的脑袋:“你是爸爸妈妈的宝贝。”
“喔,不是小三儿?”儿子瞪着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睛望着秦勤。
秦勤听儿子这样说,忍不住大笑:“哈哈……不是啦,不是啦。”
把儿子交给母亲,正要走,母亲的唠叨把他拦住,无非又是那些埋怨天鸽的陈词滥调。从结婚前,母亲就戴着有色眼镜看这个儿媳妇,左挑有毛病,右挑有毛病,各种不满生生不息。不听吧不孝顺,听吧又闹心。秦勤应付着哼哈了两声,好不容易趁母亲去卫生间,转身逃出来,跨上他的老伙伴直奔超市。
下班时分,超市人潮涌动。路过内衣区,他的目光被那些式样新潮、色彩炫目的女式内衣纠缠过去,想给天鸽买一套回去。
一套黑底蓝花丝质面料的内衣跃入眼帘,裹在天鸽柔美的身体上定会令人如痴如醉吧。就是它了!秦勤对自己的眼光相当满意。正准备拿一套,才发现这些小东西还有大小之分,这可为难了,他还真不知道天鸽的号码是多少。
一转头,看到不远处有个高挑的女孩子也在选内衣,身形和天鸽差不多。秦勤走过去,轻吭一声:“小姐,是这样……”当然,这样的问题首先遭到了女孩的质疑,经过解释总算得到了一个珍贵的号码:75B!
“75B?”这是什么号码?秦勤纳闷了。
女孩看出了他的费解,用指头轻轻翻动标签指给他看。
秦勤恍然大悟:“噢,谢谢。”他迅捷地拿了一套,快速逃离那个女性专区,身后仿佛传来嗤嗤的轻笑。估计能给老婆买内衣的男人,这里一年也未必能碰上一个。
他又绕到食品区拿了晚餐需要的食材,匆匆付过款,往家赶去。进门时,正好碰上隔壁王阿姨要出去,热情有劲地和秦勤寒暄了一会儿才走。王阿姨独居,从搬来到现在两家一直处得融洽和睦。
进了家门,放好东西,舒舒服服地冲了个澡出来,已过六点半了。天鸽还没回来,往常这个点儿已经到家了啊,而且这样的日子里两人会开开心心地合奏一首锅碗瓢盆交响曲。今天这是怎么了?秦勤狐疑地走进厨房开始做饭。
信天鸽此刻刚从学校出来,脸上淌过泪水的痕迹依稀可辨。古人云“物极必反”,下午还是一只快乐的小鸽子如今变成了被抢去棒棒糖的小女孩,委屈的样子我见犹怜。
我也没说他什么啊,只是没收了玩具,他怎么就扯开嗓子哭个不停了呢?更要命的是哭了几声竟然背过气去了。天哪,吓死人……信天鸽边走边回想着下午课堂上的一幕。想起那个刚转学过来的叫裴胖胖的同学背过气去的吓人样子,仍心有余悸。
回到家,秦勤已准备好一切,正在窗前翘首以待。看天鸽进来,故意沉着脸说:“妞儿,你迟到得很严重,本官决定严惩不贷!”
信天鸽没搭腔,沉默着换了鞋子坐到沙发上。
秦勤纳闷儿了:“怎么了这是?下午还在电话里装妮妮来着。”
“去,人家没心情开玩笑。”
“不开玩笑,那下午有个叫妮妮的约我共进晚餐,她自己却迟到了。”
信天鸽受不了秦勤的贫嘴,拍了他一下。告诉他下午课上没收学生玩具的事情。
“嗯,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天哪,这一没收不要紧,他,他就开始练嗓子了,干号了一阵,竟然背过气去了。惊来了他的母亲大人,那气势,恨不得把我生吃了,还有她说的那些话,莫说我是一个人,就是下水道也得给堵了。多亏罗校长,要不还完不了呢!”
“这谁呀。”秦勤一听天鸽受委屈,腾地站起来就要去找人评理。
“哎呀,你添什么乱,人家家长心疼自己的孩子也是人之常情啊!”
“也是,问题是他怎么会背过气去了呢?”秦勤的浓眉拧在一起。
“你见过那种孩子吗?一哭就背过气去的那种。”
秦勤想了一下:“我小时候有个邻居家的小女孩就这样,不能气着,一生气一哭就得死过去,每次都得掐人中,要不就over了。”
“今天下午就是这样,他的声儿那么大,多亏袁主任路过懂掐人中,否则要是过不来,我还成谋杀儿童的凶犯了呢。”信天鸽拍拍胸口,惊魂未定。
“好了,好了,这不没事吗?都过去了,以后遇到这种孩子注意点,洗手吃饭吧,今晚我们还有重要的事呢,啊!”秦勤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来了一个响吻,向厨房走去。
和秦勤这么一说,信天鸽的心情有所舒缓,起身进了卫生间。
等她出来,吊灯已关闭,一盏玲珑剔透的烛台摆在长方形餐桌的中央,这个烛台是他们结婚时秦勤专门买来的。
此时,中间的圆盘插着五支红色的蜡烛,一簇簇橘黄色的火苗在轻舞。顶端站着一只音乐蜡烛,萨克斯曲在温润的空气中缓缓流淌,将温情浪漫的气息洒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今天的餐桌刻意穿上了洁白的新装,摆着色泽鲜艳的六菜一汤,三样主食,每样都是天鸽的最爱。她的目光锁定在一盘泛着零星油花的小黄花鱼上,一条条小鱼被烤成金色酥脆的样子,令人垂涎欲滴。
透明精致的高脚杯里盛着殷红色的液体,秦勤站在桌子旁边,向她做了一个PLEASE的手势:“祝贺你,我的公主。”
天鸽一时忘却了学校里的烦恼,飘到椅子上甜声道:“谢谢‘爸爸’!”
“不客气。”
“爸爸”这个称呼是天鸽赋予秦勤的爱称,对他特别满意的时候就会这样叫。秦勤比天鸽大七岁,这个称呼倒好,直接给他升了一辈。秦勤开始制止,天鸽却振振有词:“‘爸爸’,多么伟岸,多么崇尚,多么充满爱的称谓,这样叫你,是你的殊荣,你应该高兴应该感激,——哼!”一番义正词严,让秦勤不接受也得接受了。不过,结婚快四个年头了,天鸽这样呼唤他的次数并不多。
两人相对落座,天鸽清澈如水的眸子凝望着秦勤。在烛光的映照下,她的肤色愈加晶莹剔透,水嫩嫩的脸蛋泛着红润润的光泽,长长的睫毛偶尔扇动一下,撩拨着秦勤的心弦。
秦勤深情地回望着她,两人的目光热烈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涌荡着浓浓的爱。再就着美酒与佳肴,这样的夜实在令人销魂。
秦勤给她夹了一大筷香芹百合:“新鲜的百合,你的最爱,取个名儿?”
天鸽尝尝美味的百合,说道:“环肥燕瘦。”
“怎么讲?”
“肥美的百合似杨玉环,纤瘦的西芹比做赵飞燕。”
“哈哈,有点意思,来,吃块鱼,入口即化,美味养颜。”只要谈到饮食和篮球,秦勤总有自己的独特之见,常说懂得品尝之人,往往也是精通厨艺之人,秦勤的厨艺就不是一般人可以企及的。
烛光中的萨克斯曲渐趋高潮,天鸽爱极了这种温情脉脉的氛围,认为这是一种生活方式,对红酒更是情有独钟。红酒令人想到“品位”“贵族”这样的字眼。白酒专属男人,红酒与女人却有一份不解之缘……
喝红酒需要氛围,最好是在宁静恬淡的夜,一如现在:白色的落地长窗半开半合,夏日的微风轻轻抚弄柔软的蓝色窗纱,温情洁净的房间里散发着幽魅的淡蓝之光,伴着萨克斯曲或钢琴曲……在这样的环境中品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喝红酒还要精致的酒具,那种晶莹剔透的专为红酒而造的酒杯,再注入暗红色甘醇芳香的液体,呼应之际被女人白皙修长的手指噙到唇边,本身就是一幅美到极致的画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