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青蛙,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
两只青蛙,一张嘴,两只眼睛,六条腿;
三只青蛙,四张嘴,五只眼睛,八条腿——
“两只青蛙怎么会一张嘴呢?”
“我看到的,真的就只有一张嘴啊,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妈妈生的。电视里说过有双胞胎共用一张嘴的。”
“那怎么会六条腿呢?”
“上次周扒皮不是切掉了它的两条腿吗?”
“三只青蛙怎么会四张嘴?”
“变异啊,蔡老师说过的,变异后很奇怪的,生物课你们到底有没有认真听呀,真是的!”
从来,冬彦妮就是院子里大人和老师眼中的乖乖女,成绩名列前茅,同时身兼班长与学习委员。我和阳子也是班干部,不过我是文艺委员,她是体育委员。如果说冬彦妮是成绩好得一塌糊涂,那我们的成绩就是烂得出神入化。但她充分发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先进生带后进生,就是基于这种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在艰苦卓绝的环境下与我们练就了牢不可破的铁四角关系。相对于我、阳子、春一航的不学无术,冬彦妮博览群书,不过一半是琼瑶阿姨的言情小说,余下的,是金庸、梁羽生、古龙的武侠小说。看书,我和阳子绝对没耐心,我顶多就看看《故事会》,守着看完每期最末的笑话和长篇故事。拔草的时候,我们就装晕倒,我们宁愿蹲在地上拍糖纸、拍四角板,跳马兰开花二十一,溜去春一航他们家的大坝里溜冰。那时候雪下得那叫一个豪华,2尺多厚,差不多可以淹没整只脚。或者趴在窗口偷看隔壁班的“大脑袋”,还为此怂恿冬彦妮为我们送了不少冰棍跟鸡蛋。那时候我们是真迷那“大脑袋”,他乘法口诀表倒背如流,作文不管是写《我的爸爸》还是《我的小猫》从来都是满分,害我们还专门把他们家的猫抱过来研究了许久。回回期末考试拿第一,每次还都是嗖的一下就做完了,最重要的是,他从不愿意跟拿咸鸭蛋的我们玩,那叫一个酷,也叫我们对他的迷恋愈发不可收拾,只能仰天长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如果不是为了跟阶级分明的他套近乎,文艺、体育委员的帽子绝对休想把我们压住。
每天在一张饭桌上做完作业,晚上纳凉时,冬彦妮都会给我们讲故事,三人四仰八叉横在一张大竹床上,春一航扛一把大扇子给我们赶蚊子,满脸的不情愿,像是拿着铁扇公主的芭蕉扇,恨不得将我们扇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夜幕低垂,凉风习习,头顶上还有巨大的星辰一闪一闪,家里有四对爸爸妈妈宠着,最好的最爱的伙伴都在身边陪着,没有烦恼,没有忧愁,那种惬意和骄傲,没有遗憾的昨天,更美好的明天就在手边,世界都尽在掌握之中。琼瑶阿姨的《窗外》《梅花三弄》都是冬彦妮讲故事的内容,虽然她的咬文嚼字令才疏学浅的我们囫囵吞枣不甚明白,但是这些还是构成了不懂装懂似懂非懂的我们整个童年的所有乐趣。
变故来得总那样让人猝不及防。
一向出类拔萃的她让所有大人大跌眼镜,因高中那件轰动县城、现在不再被人提起的陈年旧事闪电搬家,我们瞬间断了联系……
年纪渐长后我才逐渐体会一转身就是一辈子,心里多了惶恐,诚惶诚恐,不知道珠子会在哪一天突然断线,然后就止不住地滑落。我一直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她交给我一沓历史复习资料,我一向健忘,丢三落四,她从“焚书坑儒”“玄武门之变”到“戊戌变法”,从文艺复兴、二月革命、十月革命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把所有的历史事件串联成线,分门别类组成年度大事记,她说这样就不怕我记不住了。我抱着资料和她,欣喜若狂地亲了她一脸口水,夸她真乖。如若我能知道那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会不会收拾起所有的不正经,郑重其事地说出心底的感动,只是一句谢谢也好。
每一天都有人分别,每一天都有人离去,每一天都有人转身,多好,失而复得!
(十二)
新搬的房子是公司附近的一个小单间。
从此和前房东以及房东太太划清楚河汉界,那一对面相和蔼的中年夫妻,偏偏男的喜欢趁我不在偷进我房间,害得我神经兮兮的,每次换衣服都得拿扫把扫雷一样把家里探测个遍。女的半夜三更来我这儿敲门,分辨不出是否属于梦游范畴。
抛开那一对绝世夫妻和安家费,省了时间,还有车费,每个月也可以省一筐冰激凌了,我睡觉都会笑醒。
阳子总是对我不屑一顾,就这点让我对她意见颇大。每次我砍价砍得要死要活,她总在革命尚未完成时不耐烦地丢句让我想掐死她的话:“算了,就这样。”我所有的努力全部毁于一旦,这就像我好不容易拔光毛的鸭子突然被人放了。也难怪,她家贼有钱,老天爷要突然砸这么多钞票在我头上,我肯定也对包子馒头之类的不屑一顾,而且我保证连汉堡都不带看一眼。仗着那些家产,她平时不务正业,说她拈花惹草她还不承认:“滚,天地良心,不就是不爱读书嘛,老娘这辈子只喜欢一个人。”
“谁?”
“帅——哥。”
“我至今还对五小的‘大脑袋’念念不忘呢,谁敢说我不痴情?”
“我还对五小全班男同学念念不忘呢,那我就是情圣了?”
阳子有钱是因为她有一个有钱的老爸,所以别人毕业后批量散发简历,她完全不用操心,一早拿到保送名额。大院里出来后,他爸颇有先见之明和气概地扔掉了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这个铁饭碗,借着改革开放的东风下了海,开了一家科技公司,飞黄腾达那是不言而喻,现在家里保姆都是中专毕业。直到现在,我妈跟我爸吵架的时候还埋怨他当时怎么就没那个魄力呢,当然,截止于他的外遇曝光。阳子一毕业就占了一个肥差——管账,每天到得比她拄着拐杖的姥爷还晚,走得赛过我们冲向食堂的速度。
说到食堂,高中三年,食堂都是培育短跑冠军的摇篮,老师的“下——课——”话音还没落地,抢先如离弦之箭冲出教室好几米远的,最后不是百米跑的尖子生也是种子选手,春一航就在此列,五分钟倒计时,已经在进行压腿,跃跃欲试,以最大限度地确保不早一分不晚一秒出现在打菜的窗口前。那时候学校流传一个段子,联校来的领导第一次见到此情此景,在三楼走廊原本还谈笑风生着,突然,看见五层教学楼上哗啦啦地往下跑的学生,见过竹筒倒豆子的大概可以试想当时的情景,上千名面目狰狞的学生一个个毫不示弱,争先恐后,推搡挡挤,他拔腿跟着就往楼下跑,下来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再详细说说我的情况吧。大名秋小木,穷人家的孩子,老爸老妈开粮店杂货店起家,从小我就被称为杂货铺的女儿,不说辛辛苦苦也是好不容易供我读完四年大学,卖掉的大米连起来都可以绕地球一周。刚毕业,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得以进入儿时梦想中的37度跨国集团,接到人事电话那天就像中了彩票通知去兑奖,每每看到听到公司利好新闻从各色人口中提起,就感觉跟夸自己似的,买彩票也从此必有3和7,即使进来前一年几乎全部是买咖啡、复印、擦桌子一条龙服务。阳子称我为白领中的民工,称颜子健为民工中的白领,因为我虽然身在写字楼,干的却是端茶倒水的工作,而颜子健虽然是卖猪饲料,但好歹是个经理。
回头看曾经,因为年轻,心里带着最干净的梦想,豪情万丈,即使很穷,日子青黄不接,看不到清晰的明天,可是唯一不差的就是梦想,身处三尺宽的格子间,看到眼里的依然尽是欢乐。不是没看到滚滚人潮中一张张麻木苍白的脸,以为自己会不一样,以为自己够白里透红与众不同,而不以为自己有一天会混迹成为其中一员,丢进去就再也寻不着。